《[综]审神者是吉祥物》雨声入南柯

155、般若篇·结局

　　堀川在百名鸿握住百名取的手的第一时间，就快速从百名取手里蹦到了旁边的锁链上。

　　此时站在他的位置看，两人分别在他一左一右。一边的主人缠绕着黑色锁链，笼罩在一股阴郁绝望的氛围里。像极了被折断了翅膀，困在蛛网中无力挣扎的白蝶。

　　而另一边的百名鸿一身黑衣，如果不是星光照亮了他，他恐怕能与深海的底色融为一体。但不知为何，在百名取发泄完情绪，表明自己不愿意再回到现实中时，他反而露出了发自内的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的温度，像一束陡然照进深海的光。那是再深的颜色，也掩盖不了的光亮。光明与黑暗，希望与绝望，分别在堀川的一左一右展现。

　　——他什么意思？

　　堀川感到疑惑。

　　这到底是没被说服，还是被说服了？他看不懂。

　　如果被说服了，他应该对主人的苦难感同身受，放弃希望。但这样一来，他就不可能真心实意地露出这种温暖的笑容。
　　但如果没有说服，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好，那我们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想——这明显是放弃劝说的样子。

　　他不明白百名鸿的思路。这是劝人的样子吗？？……虽然堀川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没有一个人在理解了她的苦难后，还能无动无衷。

　　但堀川明显低估了百名鸿。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百名取。

　　因此这句话，仅仅是针对百名取的套路的开始。

　　百名鸿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背叛苍生。……反而是我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威胁，却忘记了，你也是苍生的一员。”

　　这话一出，百名取先是表情空白了一瞬。

　　然后才缓缓露出，一种半是惊讶，半是恍然的表情。

　　仿佛终于从一场大梦中苏醒。她瞳孔紧缩，恍然道：“我也是……苍生的……一员。”

　　是……

　　她确实……是苍生的一员。但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件事？

　　对了……对了！她想起来了！

　　不是她自己想把自己踢出苍生行列的，而是从有记忆开始，就有人把她从苍生的行列中划了出来！以至于让她习惯了这种思维！

　　百名取嘴唇颤抖，她重复着自己听了无数遍的话：“我是无爱者……我生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百名鸿反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百名取：“……”

　　百名鸿：“你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只手，也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只眼睛，而且就算是这样也只能算畸形。所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百名取：“我生来背负宿命，注定孤独……”

　　百名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其他人也有其他人的……我们的宿命虽然各有不同，但殊途同归。无论我们起点如何，最终都会归于尘土。你说你注定孤独，其他人的人生就不孤独了吗？”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要受苦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每个人拥有的一切外在物质，以及那些令他们喜悦和悲伤的精神物质，都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失去。人生来都是孤独的，当一切归为虚无，人唯一能够拥有的，只有永恒的孤独。”
　　“从这一点来看，你，我，苍生，都一样孤独。”

　　百名取：“……”

　　她的浅色睫毛上沾上了细小的气泡，在艳红的魔纹的承托下，看着就像泪珠一样。她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性格古怪，从不理解你们的道德。众生于我而言，只是数字。”

　　百名鸿：“那么，你有因为百家对你不公，向无辜之人泄愤吗？”

　　百名取：“我确实想过，并且打算实施。”

　　百名鸿：“但你放弃了，还把自己关在这里，不是吗？”

　　百名取：“……”

　　百名鸿：“无爱者本性冷漠，无法理解人类道德。普通人倒是理解，但你有见过多少人真的遵守吗？你有想过，当其他人经历你的苦难后，会变成什么样吗？所以无爱者和普通人比起来，又差在了哪里？”
　　“论本性，论道德，无爱者的品格就一定比普通人低贱吗？而哪怕是普通人中品德最好的圣人，又一定能比无爱者更高洁吗？”

　　“……”

　　“你不懂道德，但你遇到受欺凌的人，会用正确的方式引导他不再受欺凌。遇到误入歧途的冤魂，你呕心沥血也要造出鉴心川，让他们放弃邪道重入轮回。每一次重要的任务，你哪怕牺牲自己，也不肯放弃。”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能够想到的最正义最理想的事，并且无论多难，你都真的做到了。”
　　“圣人，就一定能做得比你更好吗？圣人，就一定能比你更正道吗？你作为无爱者，真的只能为这世间带来灾祸吗？”

　　这时候，百名鸿感觉到药效开始消退。他的生命倒计时，终于还是开始了。

　　但越到这时候，他反而越是温和。他的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颊，说：“我一直看着你，从小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从前，我只看到你的光明，因为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光明正义之士。而现在，我看到了你内心的黑暗。”

　　“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我永远都理解你。但是你不该呆在这里。”两张高度相似的脸贴近，近到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他们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你用心结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坚固的囚笼，这是你的决心。可这里终究是罪人的囚笼，所以哥哥要对你说——你没有罪！”

　　“……！”

　　这一声，对于百名取而言无异于惊雷。

　　青年漆黑的眼中有某种光亮，他用认真到有些严厉的语气说：“你没有罪！百名取，你没有犯罪！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不要把别人对你的恶意中伤当做真理！搞清楚，从前的无爱者做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过！不要陷入他人的逻辑陷阱里！你不该像罪人一样……把自己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时，百名取露出了又像是高兴，又像是哭泣的表情。在百名鸿的眼神询问下，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她的情绪和思绪在激烈碰撞。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可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已魔化，无爱者宿命已经开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已经晚了。”她无力地说。说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眼眶发热，恐怕是眼泪混进了海水里。

　　百名鸿：“不会。只要我们不放弃，就永远不会晚。”

　　深海中，突然响起像是某种怪物嘶鸣的声音。

　　堀川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四周。经过黑影的事，他对主人的心相世界抱有某种戒心。总觉得黑影会在某个角落里忽然冒出来。

　　四周黑影攒动，发出尖锐的声响。

　　堀川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锁链颤动的声音。紧接着，他发现主人身上的锁链，出现了裂纹。裂纹处有金光闪烁，他抬头一看，发现四周的锁链丛林之中已亮起无数金光，那金光点亮了这片漆黑的海域。堀川这时才看清了这片锁链丛林的原貌。

　　视觉效果相当惊人。

　　他反应过来：主人的心结松动了！

　　这些由主人的心结凝聚成的锁链，外力再强也不可能斩断。但如果有人解开她的心结，那心之锁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果然你老哥还是你老哥啊！

　　想到这里，他的星光都变亮了许多。

　　——加油啊！

　　百名取垂下眼睫，她的眸光里有流动的金光，像破碎的琉璃般美丽又绝望，她说：“……但是，当我出去以后，你一定会再次离开我吧。我们……会变得和从前一样。既亲密，又遥远。什么，都不会改变……无论是你我、还是我与百家、还是命运，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百名鸿身体开始发凉了。他叹息一声，抱住她，沉声道：“阿取，抗争吧。”

　　百名取抓住他的衣服：“命该如此，我怎么抗争？”

　　百名鸿：“那你甘愿就此服输吗？你真的愿意，一辈子都龟缩在这里，向命运屈服吗？……我知道，你很累了。只是一个百家，就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不敢想象向命运抗争，又会面临多么残酷的未来。”

　　他稍微推开她，严肃认真的说：“但是，我一直记得你的一句话。快想起来，现在不是你最难的时候，你最难的时候在十岁。那时你内脏被俞独苏数次冻结、无数次灵脉断裂，但你又无数次从地狱中爬了回来，你还记得那天，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快想起来！”

　　什么话？她不记得了……

　　十岁，内脏冻结，生死一刻，百名鸿……

　　百名取晦暗的眼眸，突然间注入了某种光亮：“……！”紧接着，各种情绪灌入她的眼眸中。

　　……她想起来了。

　　那一天，百名鸿第一次来姑灌山看她。那时，她又一次经历了灵脉破损，正在温泉水中进行肉身重塑。她看到百名鸿不忍的表情，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冲百名鸿宽慰地笑了一下。

　　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百名鸿听说，这种痛苦无异于抽筋剥骨，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早就受不住自杀了。不自杀，也会被折磨的精神失常。可她的状态一直很稳定，超越常人理解的稳定。而这仅仅只是她所忍受的痛苦之一。

　　要知道，她那时还很小。

　　他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一直忍受这种折磨。

　　他当时问出来了。

　　锁链发出更强烈的震颤，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似乎有什么被破坏了。接着，大片大片的锁链突然间爆出金色的光芒，然后一寸寸断开。耳边响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金属碰撞声。

　　锁链丛林在同一时间断开后，又同时坠向深海。那锁链断裂处流动着金色的明明灭灭的光芒，如在深海迸裂的金色烟火。

　　百名取的身体脱离束缚，她反手抓住百名鸿的胳膊。

　　“——我不会永远这样。总有一天，我会获得没有痛苦的未来。……为了那个未来，我可以忍受……！”

　　这句话，是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这时候，因为心之锁断开，百名取停止了下坠，并且因为浮力，两人开始缓慢上浮。

　　谁也不理解，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意志。就算是百名取自己，有时候也想不通。

　　但她能清晰地记得，那时她的心中总是有一团火，总是想要证明什么、想要抗争什么。但那时，她不理解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但又好像都不是。

　　……现在，她知道了答案。……因为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过来把答案告诉她……

　　为什么那时候自己可以坚持，现在却不行了呢？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敌人，不是什么具体的人，而是自己、是看不见的宿命。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

　　原来在压倒一切绝望之下，她的心里仍然残存着些许不甘。百名鸿所做的，就是放大了她不甘的情绪。

　　百名鸿说得没错，她也是苍生的一员，她只是想活下去……她有什么错？

　　除了不甘，还有一些疑问令她十分在意。为什么每个无爱者都要遭受相同的命运？……无爱者，以及她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这时，百名鸿的声音开始发虚。他说：“是的，我一直记得，没有一刻忘记过。我是你的哥哥，无论你是无爱者还是别的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但是哥哥……没有办法陪伴你……哥哥没用。”

　　百名取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你做的够多了……你本该是骄傲自由的天之骄子，却因为我断送了未来。是我亏欠你，不是你亏欠我。”

　　百名鸿：“不，我这么做是出于愧疚。父亲要你以血来成就正道，我阻止不了他，因为他没有错……但你要记住，你也没有过错。无爱者只是一种身份，不是原罪。生存是每个生命的第一要诀，为了生存，人可以做任何事。”

　　“……”百名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在海水里，她估计早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了。

　　青年环住她，两人随着浮力一同上浮。他低头，看到妹妹昔日绸缎般的黑发，现在如雪一样白。

　　其中辛酸，难以言表。但再苦再难，也要去面对。他说：“回去吧，回到那个并不美好，充满残缺的世界吧。你心中有恨，那就向父亲、向百家、向命运反抗。”
　　“去夺回你的公道吧。你可以继续怨恨，继续愤怒，但一定不要绝望。只有绝望里，绝对没有你想要的未来。”

　　“……”百名取把他抱得更紧，但因为担心他的伤势，所以不敢抱太紧。她小声地说：“我舍不得你。”

　　这恐怕也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撒娇了。

　　青年笑了。

　　柔和的星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也让他的眸光分外柔和。他摸着她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傻妹妹，我一直都在……只是，不能呆在你身边而已。”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要抗争那么多无爱者都没有战胜的命运。你的道路注定充满艰辛，又无比伟大。”

　　“或许真的很孤独吧。但你不必觉得这有多么不幸，人的一生，总会面临各种坎坷不幸，就算是再幸福的人，也会品尝到孤独的滋味。或许就在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和你一样面临着命运抉择。其中一半的人，会就此在孤独中沉沦……但另一半，会奋力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肯屈服。”

　　百名取苦涩地笑起来，说：“啊，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没有那么难过了。无论我如何选择，在这世上……总会有人和我一样。”

　　百名鸿：“我们的人生如此孤独，但同时，我们又拥有着无数看不到的同伴。……试着与孤独共存吧，你一直以来都这么做的，而且做得很好……我一直很佩服你。”

　　“……”
　　你这闭关狂魔是认真的吗？

　　百名取露出不信的表情。但她转念一想，又欣然接受了。

　　毕竟他可是难得夸她，而且她也确实做得不错嘛！

　　百名鸿还在说，但这时，他眼前开始发黑，甚至快要看不清她了。

　　“而且，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除了堀川，外面还有很多人都在为你的离开伤心……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永远无法走到你心里。但他们，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一样。”

　　百名取感受他越来越凉的体温，知道时间不多了。她再次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好，我回去。但是先说好，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的……至于我们现在的选择有什么后果，责任都在你。”

　　“当然，责任在我。但那样的未来不会出现的，我相信你不会的……”听到她终于松口，百名鸿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他的任务……结束了。

　　他缓缓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他觉得头好沉，好累，好想睡觉……

　　他闭上眼睛，微笑：“……你的心相世界，有着一片……美丽的星空。我们皆是……上面的星辰。无论出去后，我们是变回从前……还是相隔更远……相信我，我的星辉会始终照耀你的……前路……”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连环着她的手臂都滑了下去。

　　“不要再说话了。”百名取接住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接着，她左手环住他的脊背，右手环住他的腿弯，以一个不怎么协调，但很安稳的公主抱的姿势抱住了他。“我带你回去治伤。”

　　她对飘在不远处的堀川说：“别东张西望的。过来，抓紧，我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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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百名鸿永远滴神！！！！
哎……百名取还是注定孤独的。但她要明白，在她孤独的同时，又不会那么孤独。
百名取心结打开了，我也打开了，舒服！
明天下午更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