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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37章 范蠡受罚(2) ...

  •   此时,听到传来吴王驾到的口令,范蠡、勾践、合仪三人如惊弓之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匆匆洗过手,赶到庭院中。
      夫差看了跪在院子正中的三人,脸色阴沉,不发一言,视线最后死死盯在范蠡的身上,锐利地几乎能将人身上戳出几个洞。
      有的时候,夫差的心思很好猜;但有的时候,夫差的喜怒无常,又令人费解。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虽然没有提姓名,但在场的人似乎都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范蠡行礼道,“恕范蠡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夫差咽下一口气,冷着声道,“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仁人贤士不官绝灭之国。今天,越王无道,国已破亡,社稷崩坏,子嗣断绝,为天下人耻笑。而你随他做了奴仆,来归顺吴国,难道不觉得卑贱么?”
      夫差走到范蠡身前道,“寡人想宽恕你的罪过,你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么?”
      夫差语音一落,勾践与合仪皆大惊失色。
      其实,勾践一直知道夫差十分常识范蠡,他也曾有一丝隐忧,但他不敢想,因为如果此时范蠡果真抛他而去,他将再没有希望。但如果夫差来劝服范蠡,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已经不能再给范蠡任何东西了,他能给范蠡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屈辱。
      夫差的口气如此郑重,范蠡知道,这真的是夫差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范蠡却面不改色,几乎没有多想,便也十分郑重地再次行礼后,字字铿锵道,“范蠡亦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范蠡在越,不忠不信,令越王不奉大王号令,用兵与大王相持,至今获罪,君臣俱降。承蒙大王鸿恩,君臣得以保全性命。范蠡希望能在您入内时为您洒扫门庭,在您外出时供您驱使,这就是为臣者范蠡我的心愿,愿吴王成全。”
      范蠡言毕,深深地向夫差叩首,不卑不亢。
      勾践趴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
      范蠡!
      夫差一言不发,心中却怒不可遏地叫着这个名字,令他爱恨难平的名字!
      从越国战败到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本以为艰苦屈辱的生活能让范蠡彻底看清现实,投靠自己,谁知道,如今他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他此时竟才发现,除了杀了他,他拿眼前这个人,居然再没有一点办法!
      “备车!”夫差喊道,“去武场!”
      勾践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鼻音极重地应道,“勾践这就沐浴更衣,为大王备车。”
      夫差却切齿道,“不是你,是他!”
      夫差凌厉的眼神落在范蠡的身上。
      范蠡长长舒了口气,十分认命地站了起来,平静地应道,“是。”
      夫差一直觉得,有机会将他拉到吴营,而当夫差发现,他绝没有这个机会的时候,就是他范蠡倒霉的时候了。
      该来的总要来的,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该坦然承受因此得来的后果,哪怕,哪怕是死。
      沉重的车辕落在范蠡的肩膀上。
      侍从将马鞭递给夫差,夫差却弃之一旁。
      他只注视着范蠡的背影,单薄而瘦弱;连月的奴隶生活,想必吃的并不怎么样,所以明显体力不支;但因为有武功底子,所以一路走来,脚步却很扎实。
      范蠡已经做好了再次将车拉上大街,被人当众辱骂羞辱的准备,但这一次,夫差却命他将车拉上离马厩不远的养马场,那是一片草木丰茂的树林,王家御用。从这里绕到武场,没有什么人会看到。
      一路走来,范蠡的步伐越来越沉重零乱。眼看着他越拉越吃力,夫差对他的愤怒却没有一点被消解。
      夫差似乎能想像到,此时他的表情——咬牙坚持,十分倔强,十分坚强,不肯屈服,不肯低头。
      这样的范蠡,令他又欣赏又痛恨。
      他始终不能理解,这个看似柔弱却异常坚定的青年,为什么要陪勾践这么屈辱的活着?这样的人,理应为他所用才对!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
      “知不知道寡人这次为什么不杀你和勾践?”夫差问道,声音依旧怒不可遏。
      范蠡喘着粗气,咬牙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命,你想……驯服我们的心。”
      范蠡一语点破他的心境,让他更加愤恨不已!
      “停车!”
      范蠡停下了脚步。
      听到夫差走下车,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范蠡以为,此时的夫差该是盛怒之下,可夫差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看着他。
      “帮他卸下来!”夫差冷冷道。
      “是!”
      几个侍从上来,几下将车辕从范蠡的肩头扛下。
      “谢大王。”
      范蠡从车下解脱,步子有点不稳,踉跄了一下。夫差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止住了自己的动作,直到范蠡稳住身形,转身面对他。
      “你不是不肯归顺寡人么?寡人已经想到怎么惩罚你,”夫差道,“就是罚你做寡人的大臣。”
      范蠡听后,沉默了一下,他以为他已经拒绝的很彻底了,无论是曾经私下里的拒绝,还是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十分郑重地拒绝,他有点惊讶,以夫差那骄傲的脾气,会屡次与他说这件事,连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这次退一步答道,“越王已经是大王的奴隶,我如果投靠了大王,岂不是背叛了越王?”
      “只要你同意做寡人的大臣,你能得到的荣华富贵,勾践同样可以得到。”
      “范蠡感谢大王的垂青,”范蠡始终垂着头道,“不过,范蠡是越国的大臣,只能享受越国给予的荣华。”
      “越国再也不能给你什么,能给你的只有羞辱和苦难!”
      “范蠡愿与越国百姓同甘共苦。”
      夫差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吼声道,“当今乱世,楚人往吴越当官,齐人到晋鲁上朝,大有人在,就是你范蠡也不是越国人,你既然可以投奔越国,为什么就偏不投靠寡人!”
      范蠡自那日会稽山下至今的所有言行,串联在一起,似乎一下子深深激起了夫差内心的愤怒,夫差脱口而出:
      “寡人到底有什么比不上勾践!”
      范蠡一愣,夫差的语气中,竟有一种令人难以觉察的委曲。
      范蠡又一次垂下头,一会儿,才一如既往地平淡道,“在范蠡的心目中,勾践就是最好的大王。”
      “范蠡一生,能辅佐一位明主,足已。”
      范蠡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利刃,直插夫差的胸口,一次次将夫差最后的骄傲与自尊击得粉碎。
      夫差咬牙恨道,“那如果勾践死了呢!”
      范蠡一如三个月前,会稽山下的答复,毫不犹疑道,“那范蠡陪死。”
      好,好,好!
      夫差生生咽下一口气。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居然得到的答案,没有一丝改变!
      夫差恨极了范蠡,“死不死不由你做主!”
      他如此欣赏眼前的这个人,越国已经没了,他想许给他前程,给他新的舞台,可对于他吴王夫差的恩赐,这个人居然毫不在乎!
      范蠡的每一句话,都直接凌厉地刺向他的骄傲!句句分明!
      他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令他那么心无旁骛。
      可如今,此人却……
      “想死?除非你打赢寡人!”
      “范蠡不打。”
      “打不打由不得你做主!”夫差转身抽走侍从手中配剑,掷到范蠡脚边,“寡人要你打,你就一定要打!”
      面对夫差此时突然像掷气的孩子般的要求,范蠡只是垂首站着。
      “你怎么不拿剑!”
      “范蠡不打。”
      “寡人不信,杀了你也不还手!”
      范蠡今天的态度,几乎磨平了夫差所有的耐心。面前的人让他没有办法,他只想到这个最原始的解决方式。
      夫差提起手中的剑,直直地向范蠡刺去,又快又准。
      他要逼他出手。
      他要他的回应。
      他要他,哪怕低一次头。
      可是,范蠡只有在勾践受辱的时候,才向他低过头;没有了勾践,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孤单的青年,从来没有服输过。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时,他手中的剑,已经刺中了范蠡的肩膀。
      那种感觉,令他惊诧。
      鲜红的颜色,顺着剑锋与血肉的夹缝,迅速地渗透而出。
      刺得夫差的眼睛生疼。
      “你宁死也不做寡人的臣子!”
      看着范蠡抿紧嘴唇默默承受的样子,夫差质问着。
      这世间,有什么是他夫差不能征服的?
      有谁可以这样无视他?
      只有这个范蠡,让他一二再,再二三地尝到挫败的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好痛,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是许多种痛卷裹在一起的痛,是一种他说不清楚的痛。如果说痛也有许多种滋味,那他在以往的人生中,从没有过这种滋味的痛。
      夫差心中发了狠,将剑狠狠拔出,掷在地上,范蠡因为猛然拔出的剑,身体痛的一阵痉挛,跪倒在地。
      范蠡身体的痛似乎正痛在夫差的心窝,想到曾经三年为此人的思念,想到为此人一再退让自己的底线,想到为此人的一切纠结、烦躁、嫉妒、怨恨,日日折磨着自己,夫差的话像是从齿缝中逼出:
      “寡人也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一个“也”字,道尽夫差所有不想承认的失望与委屈。
      说罢,他转身离去。
      直到这一刻,夫差才明白,原来三个月的时间,他并没有让范蠡看清眼前的形势,反而是范蠡让他看懂了眼前的现实。
      范蠡,是绝不会为他所用的。
      不能成为他的臣子,更不用谈,他心中那更离谱的奢望。
      范蠡捂住肩窝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他跪倒在地,望着夫差离去的背影。
      这似乎才是一段命运真正的启航。
      那在槜李林的相遇,仿佛是一段不该存在的过去,是一段应该被修正的人生。他们的起点,就应该是在会稽山上,他是夫差,他是范蠡,他为父报仇与越人水火不容,他为救国君与吴人势不两立,他们立场坚定,他们壁垒分明,不存在任何模糊与其他的可能性,一切应该从那里开始,一切也应该从这里开始,这样,一切就像对了一样。
      以前夫差并不明白,而今天,范蠡让他彻底明白了。
      这样,他们就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他们的选择是对的,所以,他们以后的选择也依然是对的。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才发现,依然只有这样的自我欺骗,才能让他们坦然地面对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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