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5、对峙之三

　　“求吴王饶过越国臣民，勾践，甘愿为奴。”
　　当勾践的声音最终落入悲怆的大殿中时，范蠡低垂的眼帘中闪烁出一丝极细微的，属于希望的喜悦。
　　“哈哈哈哈，”夫差高坐在正殿宝座上，“一夜之间，堂堂越王勾践，竟向寡人乞求为奴？”他昭示道，“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寡人今天就饶了你，饶了你的臣民，以后越地就是我吴国的附庸！”
　　夫人合仪跪于勾践身后，深深地闭了眼：果如昨夜范大夫所言，大王保住了性命。可是，这即将到来的无休止的耻辱，要让大王如何面对啊？
　　“文种，你留在这里好好处理政事，每年向吴国上缴兵甲粮草！”夫差继续命令道，“明日返回姑苏，都退下吧！”
　　听到这个命令，越国的降臣们一时却没有动。他们都觉得夫差的命令似乎不应到这里便结束了。文种和范蠡是越王勾践的左膀右臂，夫差不可能不对范大夫作出安排。然而，人群只是迟疑了瞬间，便慢慢开始松动，作出欲退去的态势。已是阶下之囚，无论夫差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也只能对结果服从罢了。
　　吴国守卫们随着即将退去的越国降臣，也压上了戈戟，准备将这些昔日的贵族大臣们押解回大牢中。
　　只是大殿之上，却有三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夫差，一个是勾践。
　　第三个，便是范蠡。
　　“求吴王成全！”将退去的脚步声顿时止住，因为范蠡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范蠡愿跟随勾践去到吴国，做吴国的奴隶。”
　　“哈哈，”闻此语，伯嚭先大笑道，“范蠡，你好生奇怪啊，当初勾践风光的时候，你辞官不做。现在他兵败为寇，你却要陪他为奴为仆，你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范蠡并不理会伯嚭的讥笑，仍坦然道，“求吴王成全。”
　　他还是那样极卑微地俯首贴地，就如同自己的生命如蝼蚁般不足惜。
　　范蠡，你先是为勾践舍了性命，现在连做人的尊严也一并赔了他，你……！
　　夫差双瞳急剧地收缩跃动，“勾践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会令你生死相随！！！”
　　“有怎样的君，就有怎样的臣，这一点，大王无法明白。”
　　“你……！”夫差促然，旋而对大殿上人们喝道，“退下！”
　　本是凝住般的吴国卫兵被夫差一声喝醒般，快速押解越国降人向殿外移动。勾践先是犹豫片刻，夫人合仪见状拉了他的袍袖，示意他现在降人的身份，勾践便也动了步子。
　　不多时，大殿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跪倒的范蠡，高高在上的夫差以及随时伴夫差左右出谋划策的伍子胥和伯嚭。
　　殿上，是一种压抑着的寂静。
　　范蠡还是如往常一样平静，这种平静令夫差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这种平静下面，饱满着一种力量。
　　夫差想得到这种力量，可是，范蠡却不肯为他打开一个缺口。
　　于是，他们就继续这样对峙下去。
　　直到夫差踱了步子，走了下来。
　　“你要跟随勾践为奴？”夫差站到范蠡身前，“不可以！”
　　范蠡起身，平视前方道，“范蠡坚持。”
　　“你若坚持，寡人就将你赐死！”
　　“……”范蠡轻舒了口气道，“感谢大王成全。”
　　“你以为寡人不会杀你？”
　　“人生在世谁无死，任你生前华屋锦衣，或者是饥餐露宿，死后不过是一把黄土。”范蠡笑言道，“大丈夫在世，建功立业，求的就是身后的一个美名，今天大王赐死于我，为我范蠡争得一个为国捐躯的死法，我应该感谢大王。”
　　说完，范蠡第一次在正殿上毫无顾忌地望向了夫差炯炯的双目，那明澜的眸子，似要直指人心。
　　“哼，又是激将法。寡人将你赐死就是中计，不将你赐死就是成全你……”
　　“大王！”伍子胥觉得状况不妙，赶忙阻道，“不要再和他多废口舌，败军之将，就只剩下一张利嘴了！他要死，就赏他一剑！”
　　“哈哈――”
　　“你笑什么！？”夫差喝道。
　　“范蠡敬候吴王这一剑！”
　　说罢，范蠡面对夫差，仰首闭目。他将双臂分开，那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庶民衣袍，随着他的身形凭地展开。他形容坦荡，就如同他将要拥抱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令人丧魄的死亡！
　　居然到此时，他还能这样无所谓然！他究竟……
　　伍子胥见夫差眼中显出了一丝动容，连忙道，“大王，勾践就是听了他这张三寸不烂之舌才放弃了尊严的死法，甘愿为奴的。离应者，不可留啊……！”
　　可是，有许多个瞬间，一旦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就不可能再被抹杀。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夫差知道，他敞开自己的怀抱，是为了等待他的一剑。但是夫差却一时意乱中觉得，那只是一个将要拥抱自己，也希望得到自己拥抱的身躯……
　　“让他来吴国！”夫差转身离开大殿，“我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亡我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