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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30章 勾践为畜 ...

  •   又过了几日,夫差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抬眼望了望屋外的艳阳,煞有介事地对一旁的沮鞑道,“倒是一个好天气,走,出去逛逛。”
      夫差的步子有些急。
      虽然听沮鞑的报告,知道范蠡并无大碍,但,人,总是关心则乱,不亲眼瞧一下,总是很难放下心来。
      侍从们陪着这个年轻的君王,一路逶迤,却没有去那鸟语花香的王宫花园,反而来到了马厩近旁的一座茅草屋。
      不远处忙着饮马的主仆二人,因为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夫差的到来。
      勾践一向养尊处优的身体,显然还无法适应这肮脏繁重的劳动——即便他此时早已衣衫破烂,没有一点往昔的王者尊荣。
      他脚步有点虚浮,到井边提起一个刚打满水的木桶。可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就险些摔倒。一旁拎来洗马工具的范蠡见到,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来搀起勾践。
      “大王,大王,还是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不行,范蠡,你胳膊上还有伤!”
      夫差这才发现,范蠡一直用着左手在工作,而他的右臂,一直垂在身侧,想是在刻意避免牵动。
      可范蠡不顾勾践的阻拦,还是从他手中夺下了那桶水,用左手把它拎到了马厩前。
      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反而在夫差的眼中有点单薄,受伤了还要逞能保护这个废物,夫差看在眼里,心中又不平衡起来,更加觉得勾践是个没用的东西,虽然夫差知道,范蠡那具身躯中可以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只见范蠡边在井边打水,转着轱辘,边笑道,“这井里的水,可没映霞谷的水好喝,大王,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映霞谷的溪水里抓鱼的事么?”
      勾践在一旁也不闲着,料理着草料,也像想起来了什么笑道,“怎么会忘记,寡人那时一条鱼都没抓着,被你笑了整整一晚。”
      范蠡笑道,“是啊,你那晚最后还喝光了我酿的酒,占着我的床不肯下来。”
      勾践听罢,也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跟着笑的更厉害了,不认输道,“现在翻这些旧账?就好像你没霸占过寡人的床似的。”
      勾践说到后来,言语中竟有一丝丝怀念,而望向范蠡的眼神也在闪烁中有了点属于曾经的宠溺。
      近来,范蠡总是提起从前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使气氛变得不那么凄苦,以此来鼓励勾践的意志。可今天这些话听进夫差耳中,却如一桶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静静地目睹着这君臣“和谐”的美满一幕。
      眼神逐渐阴沉下来。
      本来以为经过一个多月的折磨,两人会疲惫不堪,范蠡也会对这样的奴隶生活失去耐心。但现在看来,疲惫是疲惫,可原来跟霜打过似蔫了的勾践,现在却精神不错,还变得可以跟范蠡有说有笑,苦中作乐,完全与他的预想背道而驰。
      有范蠡陪伴左右的勾践,就像被赋予魔力般一样。
      更糟糕的是,原来范蠡与勾践曾经的关系就这么好,明显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居然还同寝而卧!!!总不会勾践对范蠡也……!!!夫差盯着勾践的眼神,阴冷的可怕。
      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自己瞧不上的人占着就够窝火了,而现在,他却发现,这个自己极度鄙视的人,还可能觊觎着自己的东西,夫差心中立即生起一团怒火:不管他的臆想是不是准的,反正眼前这勾践让他越发的憎恶和恶心了!
      刚才勾践看着范蠡的眼神,那是什么!他竟敢那样看属于他夫差的人!
      现在的勾践究竟能为范蠡做什么!他们两个现在能安稳地在这喂马,都是他夫差所赐!
      这感觉太特么糟心了,就好像是他费心费力遮风挡雨保护好的一株嫩苗,却在自家后院被头蠢猪拱了一样!
      夫差这样的人,怎么能忍!
      夫差崩着脸,向侍从打了个手势。
      那个侍从会意,远远指向那主仆二人,大声喝道,“大胆!见到大王,还不叩拜!”
      两个人这才恍然抬头,看到远处有着鹰隼般锐利眼神的年轻君王。勾践与范蠡相视一下,随即慌忙跑到夫差面前跪下。
      “叩见大王!”
      两个人将头谦卑地低下。
      侍从刚想发怒,夫差却向他摆了摆手。
      他一脸的不爽,却压着不发,反而似笑非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正是出游的好日子,你俩来陪寡人出去走走。”
      夫差盯着那卑微的两人,更确切地说,只有那一个人。
      “范蠡,你觉得这些马如何?”
      夫差故作轻松道,但谁都能听出,这味道很不对劲。
      “都是上好的良驹。”
      范蠡顺服且小心翼翼地应着。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怎样不惹怒夫差,就是他每天需要研究的最大的学问。
      而对于夫差来说,同那个与勾践谈笑风生的范蠡相比,这个对他顺从的、谨小慎微的范蠡,显得这么遥远,僵硬和隔阂。
      夫差心中更加不痛快起来。
      “但是,寡人不满意。”
      夫差口气中的转折,明显是找茬的意思。
      范蠡心中紧了一下,他知道,今天的麻烦,要来了。
      此时,侍卫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夫差命令车上的车夫下来,却听到身后范蠡的声音。
      “大王,范蠡有一事相求。”
      “哦?”夫差斜睨着他,“什么事?”
      “范蠡想代替勾践,给大王做车夫。”
      “车夫?”夫差哼了一声,看了眼范蠡那小心注意着的右臂。
      你又想为勾践这条狗出头,是吧?
      夫差冷笑道,“你可以当车夫。”
      范蠡轻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夫差答应的如此痛快,但很快他便警惕了起来。
      果然。
      夫差口气一转,“不过,”他非常不屑地瞄了勾践一眼,口气变得肆意,“勾践现在一身又脏又臭,怎么看不过是一头畜牲,怎么配作寡人的车夫!”
      “车夫是人,勾践是人么!?”
      夫差口吻变得越来越严厉,“让人把马卸了!寡人要勾践作拉车的畜牲!”

      于是,烈日当空,在姑苏的大街上,便有了这样一幕。
      一辆马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行着,路边聚集了许多百姓,议论纷纷、拍掌称快。时不时地,还能听到鞭策的声音。
      夫差正手握马鞭坐在车上,范蠡一脸焦急地搀扶着勾践,而马车沉重的车辕压在勾践的肩头。
      “大王,”看着勾践后背被鞭打的血痕,看着勾践咬尽牙关、几近力竭地拉着马车,范蠡似乎也慌了,只是焦虑地呼唤着自己的大王。
      夫差听到这一声呼唤,更狠地往勾践的后背上抽了一鞭,换来勾践痛苦地一声闷哼。
      对,范蠡的每一句呼唤,每一个焦虑的眼神,每一个关心的动作,甚至任何一个可以触犯夫差的细节,在夫差这里,都会被兑换成一次鞭打,一次比一次更狠的鞭打,招呼到勾践的身上。
      终于,范蠡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什么都不再表达,不再表现,只在一旁,默默陪着勾践,走着。
      走过大半条街,面对范蠡的沉默,夫差却并没有丝毫地纾解,反而心中积压的不满更盛。终于,他忍不住向范蠡一语双关地质问道:
      “还不开口求寡人?”
      “只要你的请求不过分,寡人可以答应你的请求!”
      范蠡这才像被特赦般,慌忙抬头望着夫差,眼中充满了企求。
      他不是不能刚强,然而,刚强在此刻,有什么用呢?
      “大王,让我代替他好吗?”
      夫差一听,怒极反笑,“哈哈哈。”
      范蠡,你是真的看不出么?居然还敢提这样的要求!你一向聪明,难道真的不知道什么能让寡人开心!
      夫差忍不住嘲讽道,“天下第一谋士,终于都要求寡人了!”
      “停车!”夫差命道。
      勾践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拼命地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息。
      “范蠡,”大笑过后的夫差,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笑意,“以前与你上阵交锋,你总是摆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什么都知道。可现在,你连什么时候求寡人,什么时候不可以都不知道!”
      “那我现在求大王,请大王允许我代替勾践为您拉车。”比起方才有点软弱的声音,现在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坚持。
      “不可以!”夫差握紧马鞭,切齿道,“寡人说过,只答应你不过分的请求,但你这个请求,太过分了!”
      夫差扬起鞭子,又朝着勾践血痕斑驳的后背狠狠加了一鞭,这一鞭力道十足,令勾践险些没有站住,踉跄了一下,撞进了范蠡怀中。
      夫差见此情景,在马车上一下子半立起身子,执鞭指着范蠡道,“你敢扶他!”
      范蠡半拖半抱着勾践的身子,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放开勾践摇摇欲坠的身子。
      夫差看着范蠡紧紧搂着勾践的胳膊,执鞭朝他点了点,“好!”
      他眼中冒着火,“你不是自诩聪明,刚才要替寡人策马嘛!”夫差冷嘲道,“这个寡人可以成全你!你愿意把勾践当牛马来鞭策嘛!?”
      范蠡听罢,默默低下了头。
      他知道,现在,他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看到范蠡这付无计可施的卑微样子,夫差又觉得解气,却又觉得更气。
      他从未忘记槜李林中,那个剑法足以与自己比肩的山野青年;也从未忘记会稽山下孤身犯险的那个胸有成竹的年轻国士;可如今,这个人却为了勾践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人,甘愿过如此没有尊严的人生!
      “走!”夫差高高扬起一鞭,喝道。
      不再看范蠡一眼。
      然后,一鞭,又一鞭,抽向半伏在范蠡身上的勾践,就像和谁堵气一样。每抽一鞭,勾践的身体便在范蠡怀中瑟缩的更厉害,而夫差的下一鞭就也会更狠。
      对,勾践越痛苦,他就越痛快。
      勾践是他的敌人,有着杀父之仇的敌人!是他的俘虏,是他的奴隶!勾践过的越没有尊严越苟且,他的内心就越满足!
      但这却并不足以解释他此刻的心情!
      范蠡的眼中只有勾践,勾践越痛苦,范蠡就越痛苦;而范蠡越痛苦,此时的他就觉得越解恨,越痛快!
      勾践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勾践在他夫差眼里,什么都不是!!!
      范蠡凭什么这样看重他!
      凭什么!
      直到这一刻,夫差才陡然发现,原来,这不仅仅是恨,更是嫉妒,他嫉妒着已经一无所有,却仍然拥有范蠡的勾践。
      他嫉妒的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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