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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25章 入吴为奴(1) ...

  •   返回姑苏的路途,是漫长的。
      而在所有吴国人的眼中,这条路似乎与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凯旋的喜悦在整个队伍中荡漾开来。
      每一次扎营休整,士兵们都在互相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津津乐道着自己的功勋,越是远离越国,越是靠近吴国,大家就越是放松开怀,越是可以体会到作为战胜者的全部快感。
      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因为他的战利品,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却偏偏没有落入他的手中!
      让人看着心痒,念着心恨,想着还很憋屈。
      这就是夫差。
      “啪!”
      此时,营地中帐传来一声沉重——简书被狠狠砸在几案。
      “一群蠢材!”
      夫差的眼中透着暴怒、犀利与疲惫,紧紧盯着那一片片竹简上写得工工整整的篆书:
      “……文种潜逃出越,恐为游说……”
      “……越国南境流寇,抵抗顽固……”
      “……北部饥荒,暴民骚乱……”
      一群蠢材!远不能为我解忧,近不能……夫差想起连日来伍子胥的顶撞,眼底更加深沉。
      夫差紧攥了另一卷只微微打开稍许的卷册,看罢脸色更加难看,紧抿着唇,定定地坐在案前,一语不发,一动不动。而帐中的气息也凝窒一般,沉闷不通,令人压抑,像是涨满大堤的江水,蓄势待发,只欠一个缺口!
      “大王——”此时,门帐突然打开,伯嚭得意洋洋趋步而至,喜声道,“大王,我已为大王挑选了十名越国美姬,只等大王凯旋回都……”
      “给我滚出去!”夫差怒喝一声,将手中那卷竹简狠狠地掷向伯嚭,不偏不倚,正飞向伯嚭前额!
      伯嚭一咬牙,一闭眼,只听“咣”的一声,硬是挨了这一下,伴随着简书沉沉的落地声,伯嚭己跪伏于地,连连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臣下不能体恤大王,罪该万死,请大王赐罪!”
      伴君如伴虎,为臣之大忌,便是不懂揣摩圣意,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错误地估量主上的心情,做错误的事,说错误的话。
      伯嚭尽可能低地俯首贴地,甚至全身不停地颤抖:倒霉透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是以为自己所为一定能博得龙颜大悦,方才进帐时,便兴奋地一时放松了警惕,否则,早该注意到帐内气氛非常了。伯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顾不得自怜,眼睛、耳朵飞快运转起来,捕捉一切可以提供蛛丝马迹的地方:夫差,究竟怎么了?
      那是……打落的竹简在伯嚭面前静静地摊开几分,这已令伯嚭大喜。
      “臣以为……勾践不死,不足以慰先王,不足以平民愤……范蠡不除……后患无穷……”
      伯嚭飞速扫过那裸出的几行,捕捉到最关键的字眼。
      原来是这样。
      哼,伍子胥啊伍子胥,你还真是不死心,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傻!
      这又是让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来进谏大王?
      返国的一路上,吴国的奏简每日有增无减地搬进夫差的帐中,其中除了通常的政务,更多的是伍子胥暗使朝中众臣劝说吴王夫差处决勾践、范蠡等三人的谏言,伯嚭眼瞅着夫差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这帮家伙,看样子不把大王彻底惹怒是不知收敛的,真是又笨又蠢。
      不过……嘿嘿,如果没有这帮冥顽不灵的家伙衬托,又怎么有他伯嚭表现的机会呢?
      “大王,”于是,伯嚭声音颤微微道,“自从夫椒之战始,两月以来,臣亲见大王思先王之痛心,为国事之操劳,如今虽获全胜,却又连日赶路,不胜辛苦,才斗胆自作主张……”伯嚭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夫差,“……想为大王庆祝凯旋。”
      只听得夫差深深舒了口气,又偷瞄得夫差脸色稍霁,伯嚭才大着胆子站起来,稍稍踱近夫差道,“大王,本无需这般气恼。”
      夫差这才挑眉看向伯嚭,像是说,你知道寡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伯嚭见夫差重新看向自己,心中一乐,道,“臣以为伍相国太过忧虑了。”
      “哦?”
      “我们如今大获全胜,就算是饶了勾践他们的狗命,让大王高兴高兴,也没什么关系嘛。”
      一听此话,夫差本是渐渐舒散的眼色,遽得一凝,顿时又暗沉非常!
      “伯嚭!”
      夫差喝道,“你以为寡人还是小孩,将国家大事都当成儿戏么!”
      “啊!大王——”伯嚭被夫差这样一喝,回应不迭,身形一恍,又“哗”地跪在了地上。
      “伯嚭愚钝,不能领会大王深意,罪该万死!”
      “你……!”夫差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伯嚭又是这付油滑的样子跪在地上,便将话硬是折在胸中,气得说不出来。
      无话可说,真是无话可说!
      夫差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竟无一贴心体己之人。
      帐内,荡漾进林中黄鹂鸟清脆的叫声,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跪伏在地的宠臣,愠怒的年轻君王,似乎都被这声声鸣柳的叫声滑稽地调弄着。
      夫差的心被搅得越发地乱了,恨不得下令,让人将这林中的鸟儿全部杀掉!
      谁让它们这么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的快乐!嘲弄着他的怒火,嘲弄着他的心烦意乱!
      这世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令他安心,可以令他赏心悦目!可以了解他的想法,理解他,支持他!
      夫差绕过案几,绕过依旧胆战心惊的伯嚭,走到门口,轻轻揭了门帐一角,黄鹂的叫声一下子清晰起来,寻声望去,是一颗挺拔的香樟,那清新的香气,似乎也随着黄鹂的鸣叫送入他的帐内,竟一时令他觉得,鸟儿的叫声也变得更加欢快起来。
      他追溯到欢快的源泉,却不由地眉头一皱。
      那颗香樟树下,竟又是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那个屡屡破坏自己的好事,又屡屡毫不畏惧地惹怒自己的青年!
      数日徒步,他的身形更显消瘦,淡青的粗布袍子满是褶皱和泥泞,他的脸上难掩连日的劳苦,可转向勾践时,却永远带着善解人意的温暖与关心——恐怕,那是世上最令人宽慰的倦容了。
      但,明明他才是获得胜利的那个人,范蠡明明应该属于他,不是么!
      勾践这种废人,怎么配!
      夫差心中怒火更盛。
      他一抬手,走出中帐,伯嚭慌忙跟在了后面。
      伯嚭擦了把汗,心中一叹,唉,这夫差的心思,怎么越来越瞧不透了。
      * * *
      在队伍的中间,范蠡与勾践、合仪相互搀扶,步履艰难。
      南国多雨。
      一场春雨甫过,香销泥泞。
      三人与吴国兵士一样徒步同行已有多日。大王与夫人都本是身份尊贵之人,生来便未受过如此苦难,再加上伍子胥使人刻意刁难,多日无一次饱食,两人都已身心俱疲。范蠡看在眼中,也只能尽力扶持,即便自己也疲惫不堪。
      又是一日奔波,终于安营扎寨,得以休息。范蠡拖着沉重的身子,仰望林中欢快啼叫的鸟儿,耳畔却传来勾践无力的□□:
      “渴……渴……我渴死了……”
      勾践背靠着香樟坐在地上,微弱的声音从那双惨白干裂的唇中沙哑溢出。
      “渴?……大王,”合仪焦急地抚着勾践的脊梁,慌张地四处打量着,“范蠡……这可怎么办?”
      范蠡舔了舔同样因严重缺水而粗糙的双唇,盯上不远处的一个吴国士兵,他正打了一桶水准备饮马。
      “大王,我去帮您拿点水。”
      说罢,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那士兵走去。
      “这位大哥,”范蠡拱手恳求道,“可怜给点水,让我们喝吧。”
      “哼,想喝我们吴国的水了?”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不羸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范蠡转身,那付方才还可以对士卒谦卑有礼的神色,却一瞬变得气节凛然,音色刚纯。
      “相国,想必这水也是从旁边的河里打的吧?这河,可是我们越国境内的。”
      “越国?”伍子胥冷笑一声,嘲弄地瞥了旁边坐在草坪泥巴中苟延残喘的勾践一眼,“你们现在王不是王,国不是国,哪还有什么越国?”
      吴子胥指着范蠡道,“你给我好好记住!这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我们吴国的!”
      伍子胥,你……!
      伍子胥多日来的刁难浮上心头,范蠡攥紧了拳头。
      忍!
      忍!
      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虽然艰辛,却是条必然要走的生路。
      所以,他必须要忍耐!
      “咳咳……”
      勾践的声音,就像在烈日之下暴晒的木柴,干裂到极点,“叭叭”地惨裂。
      “谆谆……”
      另一边,却是一匹马,已经开始享受那桶清凉的河水了。
      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再次袭上范蠡以及勾践、合仪的心头。他们现在过的日子,连牲畜都不如啊!
      “要水自己去打!”
      一个声音从这出戏剧的幕后响起。
      “大王!”
      夫差一抬手,止住了伍子胥的话。
      连日来,夫差一直冷眼旁观着范蠡所遭受的一切。这一切,都是范蠡自找的,不是么?是他执迷不悟,是他不识抬举,是他不自量力地与他对抗,才落得如今的处境,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
      所以,这些日子,他刻意忽视范蠡的处境,装作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需要范蠡经历一些磨难,这样,范蠡才能刻骨铭心地体会到,勾践再不能给予他什么,勾践在今后的岁月里,能带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屈辱与苦难。
      只有足够的屈辱与苦难,才能让范蠡后悔当初的选择,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
      但,当他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范蠡的憔悴,看到他脸色的苍白,身体的疲惫,受辱的隐忍时,他还是没有按捺住地起了恻隐之心。
      “多谢吴王!”
      范蠡像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连忙道谢,迅速提起地上一只空桶,转身向河边走去。
      夫差一直凝视着范蠡,却没有捕捉到范蠡有丝毫投射向他的目光。
      这个家伙,居然连一眼也没瞧自己!
      夫差一向张扬的脸庞因为一双略而索紧的浓眉,显得有些烦躁。
      “派两个人看着他!”吴子胥不能违逆夫差,便向自己的侍卫吩咐道。
      “不需要,”夫差像泄愤似的,故意嘲讽道,“主人都在你手上,这小狗还能跑到哪里去!”
      伍子胥一愣,夫差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些夹杂不清的东西,还不待他分辨清楚,夫差已转身返回中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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