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42、23 范蠡劝降（3）

　　刚走出大殿不远，伍子胥对夫差急声道，“大王，为什么不马上杀了勾践！灭越国，杀勾践，您向先王许下的誓言，难道忘了么！”
　　夫差语气坚定道，“寡人没有忘！”
　　“那就请即刻下令斩首勾践！”
　　夫差却笑道，“看样子，范蠡导演的这场戏，伍相国没有看懂啊。”
　　“如若我军是与越军鏖战之后，破城而胜，那杀了勾践，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越国举国投降，我们却马上杀了勾践，又怎样向天下交待？楚国一役，我们得到的教训不不够么？”
　　“可是……！”
　　夫差直接摆手打断伍子胥道，“这一点范蠡倒是算对了，寡人现在的确不能杀勾践，不过伍相国大可放心，勾践这条狗命，只是多留些时日罢了。勾践他一定会死，不过寡人不会让他死得轰轰烈烈，寡人要让他死的像条狗，一条暴尸荒野没人理的狗。”
　　“他们不是想留下勾践这条贱命么？寡人一定会让他们为自己耍的这点小聪明付出代价！”
　　“可老臣还是觉得勾践应该马上杀掉，不要节外生枝！”伍子胥仍然道，“大王，从我们进城以来，他们每一招都在算计着大王，如果继续留下他们，还不知道有什么花招等着我们，老臣只恐迟则生变！”
　　夫差不以为然道，“哼，伍相国未免有些太过忧虑了，一条拔掉牙的狗，还可以使出什么花样。”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应该把他们了结掉，不给他们有朝一日露出尖牙利齿的机会！”
　　这时，伯嚭才悠悠地笑着开口道，“伍相国，我倒有点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们吴国虽然打了胜仗，可损失也很大。如若现在执意要处死勾践，万一引起越国人的坚决抵抗，那对我们吴国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可是若退一步，暂时饶勾践不死，把他带到吴国，那要他生要他死，还不是我们随时一句话的事？我们还能好好地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那才痛快。”
　　伯嚭笑嘻嘻地又对夫差道，“再说，将勾践握在我们手里，以此来勒令越国，越国举国上下必定乖乖听话，为我吴国供应粮食物资，予取予求，成为我吴国的后援，这岂不比单纯杀了他，对大王的争霸大业更有价值？”伯嚭说罢，转而对夫差躬身笑道，“您说呢？大王？”
　　夫差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伯嚭的意见也颇有几分道理。
　　“伯嚭！你不要在这避重就轻！”伍子胥喝道。
　　“唉，伍相国，我只是实事求是啊，”伯嚭连忙摆手道，“再说了，您看范蠡他们，一心想为勾践留下身后英名，我们现在又怎么能这么遂了他们的愿，上他们的当呢？”
　　伍子胥气道，“你懂什么！要是饶勾践不死，才是真的上了他们的当！大王！”
　　“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心意已决，”夫差决定道。
　　见夫差执意不肯马上处死勾践，伍子胥心中忧虑却没有办法，转而又道，“那范蠡呢？大王。”
　　“范蠡？”夫差瞥了伍子胥一眼。
　　“勾践暂且不说，若大王执意如此，那必须除掉范蠡，”伍子胥道，“没有范蠡的勾践，如同被人废掉左膀右臂的废物，这样的废物握在我们手里，才真的不足为惧。”
　　伯嚭瞧了瞧夫差，他早就发觉，大王似乎对范蠡另有安排，于是转而笑道，“大王，虽然伍相国说的很有道理，但像范蠡这样的人，杀了，倒是怪可惜的。”
　　“这有什么可惜的！天下人才济济，何止一个范蠡？何况，范蠡这样的人，是不会真的投降吴国的！”伍子胥道。
　　伯嚭道，“那也未必吧，形势比人强，范蠡是个聪明人，如今已经没有了越王，他不低头为自己另谋出路，又能如何呢？”
　　“伯嚭！你怎么事事替越国人说话！”伍子胥怒道。
　　伯嚭连忙跪向大王道，“大王明鉴，微臣也不过是想为大王您分忧啊。想范蠡本也不是越国人，他既能弃楚奔越，如今，又为什么不能弃越投吴呢？”
　　伍子胥肺腑道，“大王，范蠡本可以置之事外，却能不顾生死杀上会稽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投降我吴国！”
　　伍子胥的话，一下子又点到夫差的心病上。
　　对，他也不觉得范蠡会束手就擒，但一时又不知道范蠡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范蠡的做法实在太有违常理了。
　　而且，他自知，伍子胥的提议其实十分有道理，但，杀范蠡，于他而言，却仍是不可接受的。
　　“大王！”见夫差未回应，伍子胥又督促道。
　　伯嚭又一笑，道，“唉，伍相国，你为何要执意反对呢，大王身边若能多一个能臣，不仅是为大王分忧，也是为你伍相国分忧嘛，”
　　“你什么意思！难道老夫是妒贤嫉才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试试也无妨啊。”伯嚭向夫差建议道，“大王，若范蠡果真不识抬举，不肯弃暗投明，我们再杀也不迟啊。”
　　夫差听罢，点了点头，“就按太宰说的办吧。”
　　这其实也是他的底线，如果范蠡果真执意成为他的敌人，那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姑息。
　　伍子胥见伯嚭在一旁不停谄媚逢迎，与夫差一唱一喝，气不打一处来，见劝不下来，只能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但他却知道，勾践、范蠡一日不除，越国终有一日会死灰复燃，而在他眼中，杀掉范蠡甚至比杀掉勾践还要重要。
　　勾践无论如何也翻不出越国这巴掌大的地方，而范蠡，只要不能为吴国所用，无论去哪里，都将成为他们可怕的敌人。
　　无论大王如何决断，除掉此二人，是他伍子胥不能不做的事。

　　勾践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身陷囹圄，而且是在越国的大牢里。
　　在恶臭的牢房中，勾践与范蠡、文种二人相对坐于破草之上，合仪陪伴，四人皆相顾无言。
　　良久，勾践忍无可忍道，“给夫差做奴隶，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寡人宁愿去死！”
　　但，事已至此，已经是范蠡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范蠡道，“大王，请忍一时之辱，将来再谋脱身之计。”
　　文种最知范蠡一片苦心，也劝道，“大王，越国虽然已败，但比邻的陈、蔡、薛等国断不会坐视吴国独大，我们可以暗中联络他们。”
　　想到夫差说，如果他死就让整个越国陪葬，勾践的心中更是绝望。
　　“一个连死都没有权力的奴隶，还谈什么复国！”
　　勾践的人生在此刻已经跌到谷底，没有任何人能体味他此刻的心境，一想到他若执意寻死，越国将在吴国铁骑下血流成河，勾践心中就无限郁躁与痛苦。虽然在范蠡与文种的努力下，暂时保住一命，但这条命却是用来给敌人践踏的，要来何用！
　　范蠡与文种对望一眼，他们的第一步，目前是成功了：只要大王愿意入吴为奴，就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接下来是要让大王重新燃起斗志，这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们躲过了这一次，能不能躲过下一次呢？
　　范蠡动情道，“大王，只要我们越国上下一心，大王永远都是大王啊。如果大王成了奴隶，我们就是奴隶的奴隶！”
　　文种也深情道，“不错。大王，如果您去吴国当奴隶，文种愿陪您一同前往。”
　　勾践望着这两位如此忠心的股肱之臣，在这样的艰难时刻，心中怎不感动。
　　夫人合仪也道，“大王，无论去到哪里，臣妾都愿陪同大王。”
　　“夫人。”勾践执起合仪的手。
　　在自己至亲至信之人的鼓舞下，勾践仰天长叹一声，独坐囚中整整一夜，再未发一言。他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一切已成定局。夫差的话是命令，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行也是行，不行也是行，早已不由得他选择了。
　　见勾践如此，范蠡与文种相视一眼，他们知道，让曾经的君王低下高贵的头颅，委曲求全，是需要时间的。勾践还有一整夜的时间，但，也只有这一夜了。
　　这一夜，渐渐的，他们四人都闭眼假寐，但四人那并不安稳的呼吸声，暴露出没有一个人真正能睡着。
　　后来，随着天色渐渐变亮，大牢内外，吴国士兵移动的步伐声越来越频繁。范蠡、文种与合仪都相继睁开眼睛，焦急地注视着勾践。勾践虽没有睁眼，但却清晰地感觉到三人的视线，他自嘲似的合目道，“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勾践的语气如此绝望与颓丧，但范蠡知道，他终于开始接受眼下的事实了。
　　又过了一会儿，勾践的表情动了动，这才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这至亲至信的三人，无力嗟道，“难道我此生就如此了么？”
　　合仪听罢，再次默默垂泪。范蠡与文种听及此，心中同样被激荡着。
　　范蠡移坐到勾践身前，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直面勾践道，“大王，当年，商汤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纣王关押在羑里，晋文公重耳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逃亡莒地，最后却都称霸天下。由此观之，大王眼下的这点磨砺，又算得了什么呢？”
　　文种也坐了过来，劝慰道，“是啊，大王，商汤不惜改变自己的仪容而取媚于夏桀，文王屈服从命而获得商纣的宠爱，夏桀与商纣恃武力而虐二圣，二圣委曲求全而得天道。商汤不以穷困而自我忧伤，周文王也不把窘迫当作耻辱，如今，大王也当效法圣贤，他日再图进取啊。”
　　勾践望着二人的一片赤诚，心中再次触动，握住二人手，深深慨然道，“昔日，商汤囚于夏台，伊尹不离其侧；文王囚于石室，太公不弃其国。而今，我有范大夫与文大夫相助。”
　　“兴衰在天，存亡在人。”他最后终于重重长叹一声，道，“好，寡人、去吴国。”
　　勾践一句话，终于令范蠡、文种、合仪三人浮在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在了地上。合仪忍住泪水，抱住勾践的胳膊道，“大王。”
　　范蠡与文种则极为敬重地向勾践深深叩礼，露出鼓励与支持的表情。
　　勾践又叹了一口气，这一夜的思考已令他对现实越来越清醒。
　　牢外的动静已经十分喧嚣，好像下一秒吴国士兵就会进来一样，勾践抓紧时间安排道，“夫人与文种大夫陪寡人去吴国，范蠡，你留守越国。”
　　范蠡足智多谋，留他在外运筹，或许他们三人返回的机会更大。还有，此去吴国为奴，必定艰辛无比，随时有性命之忧，他对范蠡，竟是有一些私心的。
　　合仪与文种都点了点头，文种对勾践的安排完全赞同。
　　可谁知，范蠡立即坚定地进言道，“不可。大王，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范蠡不如文大夫。但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文大夫亦不如范蠡。文大夫应留在越国代理朝政，让范蠡陪大王去吴国为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