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41、22 范蠡劝降（2）

　　“范蠡，珠宝和美人伯嚭都收下了。”
　　越国王宫正殿之前，文种身穿缟服，窃窃对范蠡说。
　　宫中布满了吴国的兵士，他们刚刚占领了越国的王宫。一脸胜利的得意更助长了威武的气势。而这种气势在越国宫人眼中，只是血腥与耻辱。
　　“他怎么说！”范蠡虽是压低了声音，语气中的急切却是压抑不住。
　　他不曾为什么事情着慌，即是单骑闯入吴军，去救勾践时也是如此。然而现在他却也不能安奈。下一步，他们将陪着勾践跨入正殿。吴王夫差高高上坐的越宫正殿。
　　“他……没有给任何承诺，……夫差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文种叹气道。
　　范蠡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反而鼓励文种道，“不必过于沮丧，有总比没有强，要相信，我们付出的努力，总会获得回报。”
　　文种道，“我一路照你说的，低眉俯首，带领全部官员和百姓迎夫差入城，但愿我们的所作所为，真有用处。”
　　这时，一队吴兵经过两人身旁，两人停止了交谈。
　　“报告大王，勾践带到！”侍卫官力声传入。
　　范蠡与文种不禁脸色一凛，他们知道，决定越王勾践生死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勾践与夫人合仪引领在前，虽是一身华服，却不免战败的落迫。虽是落迫颓败，却仍步出了王室的尊严。之后，便是上大夫范蠡，还有身披缟服的文种率下的百官。
　　已经算不上百官。
　　不久前还意气攻吴的勾践绝不会想到，终是这时，跟在他后面的忠臣良将，也不过了了数十。
　　帝王之术，最是揣测人心。国兴则百鸟朝日，国败则树倒狲散，人心冷暖，勾践身披华贵也不过是凡间一人。只是那个从映霞谷出世的青年还在自己身边。他对那个青年说，“一国之君，必死在城破之时。”
　　那个青年却说，“即是一国之君，怎可轻易言死！大王铸下的错，只能大王亲自来更正！”
　　范蠡啊范蠡，你以为夫差是什么人！？纵你谋略过人，这一次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勾践带领亡国之臣立于曾属于他的大殿之上。他昂头挺胸，依旧气宇轩昂。他直视曾属于他的王座上的夫差。一种仇恨却沉痛的直视。不是以败寇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王者最后的尊严。
　　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体面自尽的机会，而这，是现在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夫差却喜欢欣赏败者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胜者自是赢得天下，败者必然苟且屈辱。尊严，岂是作个样子便能留下的！？
　　可笑至极！
　　今晨穿上战衣之时，夫差手持阖闾剑，三拜于阖闾灵位之前：
　　父王，戴孝三年，今日我穿上战衣，率领大军，攻破越都，不但要勾践的命，还要断其子嗣，以报父王在天之灵！
　　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等了三年，终于完成了父王的遗愿！
　　但，夫差此时却不说话，只是这么瞧着勾践。
　　因为手下败将越是挣扎地厉害，他越有胜者的骄傲。他正充分享受着这一刻的胜利。充分享受着可以随意处置仇人的快感。他要直接一剑抹了勾践么？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了这个废物？他状若闲适，睥睨着，掂量着，哪种方法处死勾践，才可解自己心头之恨。
　　同时，他玩味地，内心炽热，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站在勾践身后的那个青年。
　　范蠡。
　　他也同样享受着这一刻。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的、这么安静的、这么仔细地注视这个人——或者说，这是三年来，这个人第一次这么看似乖顺地站在他的面前。
　　对，看似乖顺。
　　此时披发垂肩，黯然垂眸的范蠡，再次与三年前那个与他一决生死，回眸对峙的青年重合。
　　当年的青年，令他欣赏，令他惊艳，令他有不禁争胜的意气；而那个脑海中青年的形象与传闻中的“范蠡”重合后，突然变得栩栩如生、血肉饱满、鲜活了起来。像是一个人，终于从一幅画中，走了出来。
　　那些曾经属于范蠡的全部的“恶”，他的“阴谋诡计”，他的“狡诈多变”，都反而增添了现在的这个“他”的魅力。这样的范蠡，对夫差，有着莫名强烈的吸引力。
　　只是，他没有想到，范蠡，竟真把勾践和越国送到了他的面前。
　　难道，范蠡想通了？
　　夫差脸上换上一个嘲讽的笑：若果真如此，他会立即斩了范蠡，他夫差绝不会喜欢上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
　　夫差仔细揣度着范蠡，想要看穿眼前的这个人。
　　半时，他好整以暇地伸了个懒腰。
　　在他眼中，范蠡只是看似乖顺，不会再多了，这是他的直觉。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介意——他要开始品尝胜利的味道了。
　　“勾践，”夫差缓缓开口，勾唇道，“三年不见。”
　　话虽说给勾践，眼神却仍若有所思地落向范蠡。
　　“勾践，还不给大王跪下！”伯嚭厉声道。
　　勾践仍是那般矗立，纹丝不动。
　　副将王孙骆正是立在下处，见勾践如此，便上前一步，喝道，“跪下！”
　　王孙骆本就是爱假虎威之人，本是想着借了吴王威严恫吓勾践，一步紧迫而上，未想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
　　只是他一步甫上，勾践便遽然转身怒视，丝毫不减的王者气势一下压住了他的嚣张，他浑身一抖，不觉自退一步，颜面无存！
　　勾践继而转身向夫差怒吼道，“杀了我！杀了我！”
　　夫人合仪本是挽了勾践的手臂不住一颤，猛地抬头，直盯夫差，双目紧撑，倒吸一口凉气！
　　范蠡也顾不上先前的策略：所有人都要卑微地垂首，满足夫差的自大心理。
　　他也同时抬头，但这并不单单出于合仪般的紧张，他还要在那一刻抓住夫差表情的变化！那是最宝贵的信息！能否保下大王性命的预兆！
　　夫差遽时双眼一犀！
　　那是——杀意！
　　“请吴王赐死——！”范蠡挺身而越于前，乞道，“——越王勾践！”
　　“请吴王赐死越王勾践！”
　　文种带领百官，身披缟服，皆俯首跪地，随范蠡乞道。
　　吴国殿上将军兵士，见此景，都随着夫差不由一愣。
　　范蠡，你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
　　范蠡却只是恭谨俯跪于地，头极是低，几贴于地，就好像——一只彻底被征服的羊羔。
　　“越王不死，不足以谢全国子民！恳请吴王成全！”范蠡继续乞求道。
　　范蠡声落时，殿内一片寂静。
　　这一刻，殿内气氛变得紧张，令人窒息。
　　这一刻，关乎一个曾经的王者现在性命的归属！
　　范蠡总是胸有成竹，这时，却也心怀忐忑！他对夫差的判断，一切都只是推测，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会有万全的把握。
　　提起宝剑的声音！
　　在这样因肃杀而显得异常安静的气氛下，听觉总比视觉先行一步！
　　夫差提了父王阖闾的遗剑，沉步走了下来！
　　一步步，叩击着每个人的心！
　　夫差似是有心从俯身于前列的范蠡身边擦过，而后立在了勾践身前。
　　他俯视了这一片跪倒的缟衣，少时，嘴角突然显出一丝不易觉察地笑，一种高高在上的笑，一种不以为意的笑，一种静观其变的笑，一种明了的笑。
　　范蠡方才那投向他的眼神，夫差早已捕在心间。果然，范蠡很紧张勾践的性命，这才是范蠡真正关心的。
　　哼，自作聪明！
　　夫差双眸瞬间变得税利：寡人就顺了你的意，结果了勾践，看你还能做什么！
　　“你要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夫差转色对勾践道，“寡人成全你！”
　　语音未绝，剑已出鞘！
　　一声王者龙鸣响彻高殿！
　　勾践未动，似要将一身尊严灌顶这一剑！然而夫人合仪失色了！越国降臣失色了！只有一人面色极力保持如常！
　　范蠡！你将如何！？
　　“越王勾践自三年前登基……” 在这风驰电掣的一刹那，一句平和语音，生生阻了夫差一剑斩下的剑势！“……以仁义治国，深得民心。这次亲率出兵，惹下大祸，是他唯一犯下的过错。如果以死谢罪，越国百姓将永远铭记，”范蠡顿生道，“越王勾践。”
　　“求吴王快快动手！以保全越王的名节！”
　　“杀了我！杀了我！”勾践趁夫差一时停顿，偏扑向那剑锋，又似扑向那夫差，同归于尽一般，“杀了我！”
　　“勾践！”伯嚭急中顺势上前为夫差挡了一个正着，一掌推去，勾践一个趔趄退去。伯嚭转禀夫差道，“大王，先王最恨的就是这个勾践，不能让他死的这么痛快！要好好折磨折磨他，以解三年来我们心头之恨！”
　　夫差瞥了一眼全身紧绷的范蠡。
　　“说得好！”他赞道，“你想死的有尊严，寡人偏不让你这么死！”
　　“你要现在死也行，如果你死了，我就杀光所有越国的人，给你陪葬！”
　　勾践怒吼道，“天杀的夫差！”
　　他刚要起身，就被身后两名士兵死死摁住。
　　“要他们不死也行！”夫差抓起早已落败不堪的勾践，语气鄙夷地逼视道，“你这个亡国之君！跟寡人回吴国，做寡人的奴隶！不，”夫差恶劣地笑道，“寡人还缺一条看门的狗。”
　　“大王！”伍子胥叫道，他突然觉得事情有点脱离了轨道。
　　夫差望了一眼伍子胥，夫差高声命令道，“把这条丧家犬押下去！”
　　“寡人会慢慢地、好好地、仔细地想一个适合你的死法，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大王……俯跪的范蠡紧紧攥了衣袖下的双手，抿紧了嘴，眼中涌动的，是暂舒下一口气的希望、是喜悦、是担忧，还是……想为自己的王挡下此刻屈辱的一份国士的忠诚。
　　士兵此时将勾践拽了起来。
　　夫差瞧了跪在地上的范蠡一眼，转身带着伍子胥和伯嚭离开了大殿。
　　他倒要看看，等勾践去吴国做了奴隶，范蠡还能怎么效忠这个废物，范蠡这种人，不到彻底地走投无路，就不懂得乖乖听话。
　　他是猎人，所以，他要比他的猎物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