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39、20 夫椒之战（3）

　　即使他范蠡再有天大的本事，越国也难以保全了，只有大王的性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尽管这难如登天。
　　夫差啊夫差，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文种走后，范蠡一人在这已经显得有些空落冷清的王宫里踱步沉思。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暗蓝的天幕上，清冷的月亮分外明亮，将整个王宫照地仔细分明，分明的苍凉与悲壮。
　　天快亮了，是生是死，就看今日了。
　　普天下，无人不知，此次夫差为报父仇而来；无人不知，一旦越国战败，勾践将面对的，就是失去性命；无人不知，夫差绝不会放过勾践。
　　可是，这一切真的都不可改变么？这一切真的都是理所应当的必然么？
　　范蠡坐在大殿前巍峨的石阶上，胳膊搁在膝盖上，手撑着下颌，陷入了深思。
　　师傅计然曾教导他，这世间的道理有阴必有阳，一个事情总是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如果能抓住事情的关键，就有可能绝处逢生。
　　如果想救大王，决定权就在夫差的手里，而想改变夫差的主意，就必须清楚夫差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对，夫差究竟想要什么呢？大王的死，真得是能满足夫差的唯一方式么？
　　他与夫差的接触并不多，大多也都是从传闻中，或者战争对阵的风格、治国的国风上来间接判断这个人，但，这些都过于遥远，过于捕风捉影，总有不足。
　　他与夫差最直接的面对只有两次，他开始仔细地回忆那两次的全部细节，试图去了解夫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从而准确解读夫差的心理。
　　第一次在槜李之战的相遇，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一场偶然的争斗，夫差使剑的风格，让他感觉到，夫差并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一个磊落的人，并且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否则，以夫差的武功水平，若是有意偷袭他，他绝躲不过。
　　第二次在会稽山下，夫差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夫差最终却选择放他上山。
　　无论是哪一次，只要夫差想抓住他，他都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可最终，夫差都放过了他，这是为什么呢？
　　范蠡陷了沉思。
　　夫差不屑背后偷袭，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武功，根本无需如此就可战胜任何人；夫差也并不屑以人肉战的方式十拿九稳地杀掉他范蠡，因为他觉得胜券在握，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下，即使放他离开，也有本事战胜他。
　　夫差是一个多么骄傲、自信、目空一切的人啊！
　　范蠡突然有一瞬的恍惚，他自幼随师傅浪迹天涯，耳濡目染许多游侠逸事，心向往之，所以自己也养成一股不羁的性格，而这样的夫差，若是于江湖之中，必是令人敬仰崇拜的一代豪侠！
　　曾是他心之所向之人。
　　此时，范蠡唇边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却不自知。而不过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渐渐亢奋起来，像是一下子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
　　夫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对手的王者，但是，他的骄傲，就是缺口！
　　若夫差人在江湖，定是名士风流，但他却恰恰是在庙堂之上！他是一个君王！同样的特质，在一个身份上，或是人格的魅力，若换在另一个身份上，却可能是致命的弱点！
　　“我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明白了。”范蠡兴奋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他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说罢，他又患得患失似的，低吟道，“是啊，他这样一个人，敌人终是他自己，他自己的骄傲与自负。”
　　在他心底的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藏的很深的声音，悄悄地叹息。
　　这一切的心之所动，不过是一瞬之间。
　　范蠡继而握紧了拳头，坚定了自己的某个想法，随即，快速走下台阶。
　　他要利用夫差的弱点让大王活下去！未来路途或许漫长而艰难，但他，绝不放弃！

　　会稽城外。
　　吴国十万大军已将会稽城团团围住。
　　夫差早已换下素白的缟衣，穿上一身君王的铠甲，沉剑立马，伫立在营前，遥望着晨辉中城门紧闭、死气沉沉的会稽城——越国的都城。
　　他本来对此役无甚兴趣，但此时却十分期待今日一战。
　　与范蠡一较高下，将令他的这场胜利更加名副其实。此时，相国伍子胥、太宰伯嚭都已引马立在夫差身后，伍子胥道，“大王，时辰已到。”
　　“好！”夫差喝道，“出发！”
　　一声令下，吴军开拔，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杀勾践，灭越国，三年一愿，只在此刻！而他更加迫不及待想看到范蠡投降，对他屈服低头的样子。
　　可谁知，直到吴国军队已经挺进到会稽城门前，也未见城楼上出现一兵一卒，没有金鼓，没有箭矢，没有丝毫的抵抗，整座城池静极了，静的令人发慌。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伍子胥皱眉道，“该不会是座空城吧？”
　　话音刚落，只见会稽城门“兹拉”一声，打开一条缝，伍子胥顷刻间拔剑，虚掩在夫差身前。
　　而城门却在此时迅速打开，随后，只见越国大夫文种带领文武百官和满城百姓，身穿素衣孝服，列队整齐地从城门中鱼贯而出，来到夫差坐骑前，恭恭敬敬地跪伏而下，一脸悲壮地高呼着：“恳请吴王，赐死越王勾践！”
　　“越王勾践千古！”
　　“越王勾践千古！”
　　吴军上下不由一愣，只有伍子胥面不改色道，“大王，小心有诈。”
　　夫差审视着这一幕：迎来范蠡的越国，最后居然却毫无抵抗的投降了？非但投降，还请求他杀了他们的国君？
　　范蠡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一切来的如此突然，与他原来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没有攻城战，没有任何挣扎，越国直接投降了？这倒真有点出乎意料。他不禁眯起眼睛，静静地审度着这一切。
　　“大王，勾践不可能真降，这些百姓一定是诈降，我们不能冒然进城，臣愿领弓箭手，为大王开路。先杀了他们！”伍子胥对越国人的诡计早已深恶痛绝。
　　“杀了他们？”夫差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
　　“对，杀了他们！”伍子胥斩钉截铁地回答。
　　片刻，伯嚭在另一旁略笑道，“大王，他们一身素服，手无寸铁，是投降之意，如果现在不招降，反而滥杀，会让天下人耻笑吧？”
　　“伯嚭，你懂什么！”伍子胥喝问道。
　　夫差眼色略深，若是假降，一旦被拆穿，越国有什么后招呢？越国的战斗力在夫椒一战已经被他摧毁殆尽，假降，无异是一场幼稚的自杀行为，范蠡不可能这么蠢。而引他进城，唯一侥幸得胜的机会，就是像三年前一样，冷箭偷袭统帅成功。夫差瞧了眼城楼上上下下阴暗的角落，那些可以藏匿弓箭手的地方，冷笑了一下。如果范蠡觉得这样的招数对他有用，那也同样幼稚。
　　而吴军一但入城，一切便成定局，越国再没有什么翻身的机会，难道范蠡不清楚么？
　　难不成，范蠡就真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越国、将勾践送到自己面前？他不信，如果真的如此，那他对范蠡这个人就太失望了。
　　夫差沉声道，“寡人不能杀投降的百姓，楚国郢都一役，我们已经给天下人留下话柄。”
　　伍子胥一时语滞，郢都一役，是他一生不能抹掉的黑色。
　　伍子胥却仍道，“这一定是范蠡玩的把戏。大王，范蠡还会有其他诡计的。”
　　没错，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一看就是出自范蠡的手笔。
　　夫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寡人就是想见识他还有什么本领，这场仗赢的太乏味，不是么？”
　　“大王！”伍子胥还要再劝，却听夫差已经厉声下达命令，“进城！”
　　“伍相同，寡人就带你去看看，范蠡安排的这场戏，究竟好不好看！”
　　于是，文种与他身后的百官、百姓纷纷起身，跪到道路两侧，个个低眉顺耳，极尽谦卑。
　　伍子胥冷冷扫视着文种带领的这群越人，只得威慑道，“保护大王！”
　　文种悄悄舒了口气，可听着耳边的马蹄声越行越远，心却更加沉重。
　　因为更加凶险的局面，即将到来。
　　范蠡的计策，能不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