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22、3 倜傥青年（3）

　　几个时辰后，夜色降临。
　　映霞谷的茅屋门再次被敲响。
　　范蠡在屋中榻前，一手执简书，一手执热茶，落落大方，头也不回地随意答道，“门没锁，进来吧。”
　　文种这才推门而入。
　　想不久前临走的时候，文种那神情，似乎一天的如临大敌终于落下帷幕，可以喘口气了。
　　这时，他走了进来，看着仍然若无其事的范蠡，摇头叹气，指了指范蠡，“你这一天，真是要吓死我了。”
　　“是吗？”范蠡微微昂着脸，视线还是在书上。
　　“少伯（范蠡的字），你以为他是谁？是像我一样的小小宛县县令，可以任你戏耍么？那可是越国的太子殿下，你若当真惹恼了他，是会没命的！”
　　范蠡与文种都出身于楚国，范蠡是楚国宛县人，文种为宛县县令时，就听说过范蠡，但范蠡当时的口碑极糟，甚至连恃才傲物都说不上，远近乡里都传言这人其实就是个疯子。
　　文种却有些不信，仅仅是一个疯子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名声？这人，除了疯癫，总该有些不同吧？
　　一日，他带了仆从去拜访范蠡，却不曾想，刚进了范蠡家的院子，就听到一串狗吠声，接紧着，引得一村的狗都开始狂吠。侍从上前一步，挡在文种身前，两人这才定睛望去，竟是范蠡披头散发，一身邋遢地钻在狗窝里学狗叫，才惹的一村的狗都叫了起来。
　　两人无语，讪讪而回。
　　仆从认定此人的确是个疯子，只有文县令依旧锲而不舍。
　　所以，文种是经历过怎样的血泪史，才有了与范蠡今日致友的关系，简直一言难尽。
　　两人必定都同时想起了过去这许多，此时论表情，范蠡像个顽劣的孩童，而文种则像个严厉的师长，吹胡子瞪眼。
　　范蠡不以为意地答道，“没关系，今天不是试过了？他打不过我。”
　　“范蠡，我没跟你开玩笑！”
　　“哦，”范蠡笑，“所以呢？太子殿下是打算杀了我么？”
　　“那当然没有，殿下如此仁德。”
　　“那不就好了？”范蠡放下手中书简，这时才有几分正经地注视着文种道，“子禽兄，看样子，你施展才能的时机，已经到了。”
　　文种一听有些讶异，“为什么是‘我’？你呢？”
　　“文兄乃治世之能臣，正是越国现在急需的人才，而越国还远未到需要我范蠡的时候，太子勾践亦是。”
　　文种见范蠡此时表情认真郑重，一如当年，两人一同弃楚奔越时，范蠡一番论断时的样子，文种知道，范蠡心中早有了主意。
　　——还在楚国时的文种，心中是十分苦闷的。
　　楚国是一个社会阶层十分分明的国家，只有贵族才能参与到国家政治核心的决策中，像他们这样的平民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文种家的出身还好，他读过书，有才能，也有抱负，但县令之职几乎可能就是他一生仕途的上限了，当时的他，渴望为自己找到出路。
　　他当时也是或多或少抱着一丝侥幸，去拜访范蠡的，却当真发现，这是一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几岁，一身叫花子打扮的疯癫少年。
　　他的内心是痛苦和失望的。
　　但他却仍然一直关注着范蠡其人，常接济于他。只是范蠡这家伙正常的时候不多。耍弄他挺多，正经话没一句。
　　直到数年后，又一次拜访，那时的楚国，佞臣费无忌当道，忠臣伍奢（伍子胥之父）及郤宛（伯嚭之父）被其进谗言害死，太子建被迫流亡国外，整个楚国都变得乌烟瘴气，对文种的前途而言，大局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就在这时，文种却看到了一个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范蠡。与以往的疯癫形象截然不同。
　　“文兄，一身本领，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文种讶然，“在下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去往何处。”
　　范蠡指了指东南方，“吾见霸兆出于东南。”
　　当今天下，中原大国，是大多数人才向往之地，而范蠡的想法却明显不同于此。
　　“你是说，吴国？”
　　东南方向只有吴、越两个国家，吴国在伍子胥的扶助下，已经成了气候，国家版图不小，而国力日渐强盛，反观越国，版图不及吴国的一半，人民也似未开化，仍刺身短发者居多，军力残弱，农耕落后，是完全没有发展起来的一个蛮夷小国。
　　若去东南方，吴国怎么看，都要比越国靠谱。
　　但范蠡却摇了摇头。
　　“难道你要我去越国？”
　　“对，就是越国，”范蠡从容道，“吴越二邦，同气共俗，论各种条件，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但吴国已经有了伍子胥和孙武这样的人才，去吴国，我们是没有机会的。”
　　“越国，只有这样的国家，此时才需要你我这样的人。”
　　这时文种才明白，原来范蠡早就做好与他一同离开楚国的准备，等待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文种的思绪从多年前拉回到现在，他看着范蠡。
　　范蠡其人，是一个表面狂傲懒散，实则沉得住气，深谋远虑的人。
　　时机未到，便能数年如一日地深藏不露，时机即到，便得果断出手，风驰电掣。
　　如今他觉得还未到入世之时，定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纵观他们二人，一个狂放不羁而满腹经纶，一个胸怀壮志而才华横溢。
　　想到当年初来越国，文种本以为二人会戮力同心，一起在越国闯荡出一翻天地，谁知范蠡与他来到越国后，却只是到映霞谷寻得师父计然，隐居了起来。
　　他记得当时范蠡就同他说，自己的机会未到，然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范蠡的机会，还没有到么？如今文种已经是越国的大夫，有足够的影响力，将范蠡引荐给当权者，而太子勾践也对范蠡赏识有加，范蠡究竟还要等待什么机会呢？
　　文种叹气道，“唉，少伯，你还要等到何时？”
　　“这个嘛，”范蠡挠了挠鼻子，“我也想知道啊。不过‘天时’这东西，不归凡夫俗子管啊。”
　　文种无可奈何地指了指范蠡，但却知道无论如何他是说不动范蠡的，但两人一同施展抱负救民于水火的理想，何时才能达到呢？
　　半晌，文种才眼神无比怨念地闷了一口茶道，“去，把你酿的好酒拿来，否则今天说什么我也不饶了你！”
　　文种和范蠡是一对很好的酒友，两人酒品都不错，文种得空就会来映霞谷与范蠡品酒论道，论治国之道，论霸王之道，论君子之道。
　　瞧着酒碟摆了上来，范蠡挑了一坛子佳酿，拍去泥封，给二人满上，文种边饮酒，边嘟囔着，“今天可好，本来是我要引荐你的，结果，却又被你保荐了一次。”
　　范蠡最终向勾践的暗示，不仅是为他承上越国当前的治国之道，更是向勾践再次推荐以农为本、以仁治国的能臣——文种啊。
　　范蠡但笑不语，朋友之前，无需赘言。
　　两人对酌数杯后，文种索性拉开架势。
　　“也罢，也罢！不过你今天让我担惊受怕一整天，我今晚得让你知道啥叫心疼。”
　　范蠡畅快道，“你尽管喝，我管得起。”
　　于是，两人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兴致高昂之处，范蠡更以琴和《诗》，酣畅淋漓。
　　正在高兴之时，只听门外一声音道，“不知道这好酒有没有本宫的份呢？”
　　文种一听这声音，差点一身子栽下去。
　　范蠡也是一愣。
　　两人相视一眼，他们绝没想到，勾践居然也去而复返。
　　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文种从坐榻上一骨碌站了起来，面对着门；范蠡几步上前打开门，便见勾践赫然站在院子里。
　　“范蠡，本王被你虐待了一天，回宫后左思右想，觉得绝不能就这样放过你。”勾践拎起手中提的两坛酒，“我怕你又说没酒招待我，还自己带了酒。”
　　勾践已过而立，年岁长于文种与范蠡，而又是当今太子，可此时的言语中却毫无架子，如朋友般调侃，令文种、范蠡二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文种慌忙行礼，而范蠡挠了挠头，微醺之下终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殿下见笑了。酒，我这管够。”
　　于是，勾践踱步进了屋子，三人落座，起初气氛还是有点拘谨和尴尬，等三人都喝多了的时候，就没人顾得上这些了，便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侃了起来，直到深夜的时候，一个个都歪七扭八地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天快亮的时候，文种先动了一下。
　　紧跟着，勾践也晃了晃脑袋起来。
　　“什么时辰了？”
　　“殿下，再有一个时辰就早朝了。”
　　文种刚要去叫范蠡，勾践阻止了他，勾践将自己的披风拾起，走过去给范蠡盖上，轻声说，“让他睡，咱们走。”
　　随着木门轻轻阖上，范蠡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看了眼身前垂下的披风，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踉踉跄跄起来，走了几步，将披风取下搭在一旁，整个人栽到床上，拱进被子里，继续睡了过去。
　　自此，勾践便随文种常常过来了。
　　不过，勾践再未提邀范蠡出山之事，而范蠡也以朋友相待，带他们去水中摸鱼，山中打猎，暮色时分，就一起溪边生火烤肉，饮酒言欢，山中风月，无边景色，多年后想起，虽已物是人非，却仍是人生中难得的快乐，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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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还是忍不住再安利一下范大夫，历史上的范大夫，从政，将一个破落户的蛮夷越国料理成春秋五霸的最后一霸；从商，隐姓埋名至齐国，三次成首富，三次散尽家财，成为中国商业鼻祖；一生做什么成什么，顺应时势而为之，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事。他为人处事的理念，值得我们深思，他这个人，真的让人崇拜敬佩。
如果没有这部基情满满的剧，我是不敢斗胆YY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