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戏凤（美人吟）》肖公子

76、玉簪从中折（五）

　　“终于让你着了我的道！”
　　茉莉嘻嘻笑着从蓝天涯怀里翻出，长长的睫毛上还缀着晶莹的泪珠：
　　“其实，你栽在我手里并不算很丢人的！这个办法虽然不太高明，但聪明如我大哥、肖哥哥等人都被我骗倒过！”
　　“那是因为你是个高明之极的人！”
　　蓝天涯淡淡地笑道，暗运内息，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茉莉得意地轻挑眉梢：“谢谢你的夸奖，我也这样认为！”
　　“澈儿，你……你……身子怎么样？我很担心你……”蓝天涯转向茉莉忧伤地低声问道。
　　茉莉眨了眨眼睛，笑道：“感觉好多了，嗯，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我是应该感谢你那碗堕胎药药的，若不是昏睡了三天，你怕也不肯解了我身上的迷药吧！”
　　蓝天涯嘴角抽动两下，狼狈地撇开目光。
　　“澈儿，我认输……我答应放你走了……你不必如此了……”
　　这句话说出口，她从此将不再属于他了，蓝天涯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般，空落落的，心神无所依附。
　　茉莉目光在蓝天涯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思索，忽笑道：“可是，我已经不愿再相信你了！”手指疾点，又点了蓝天涯身上几处大穴，这才翻身下床，利落地换上件长袍，束起发冠，将银丝软鞭、匕首等一一收在怀里，转眼间又变做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少年，虽然脸色苍白憔悴，但神采奕奕。
　　“澈儿，你身子还没养好，你这样会没命的！”蓝天涯绝望的嘶喊道。
　　“也许我会活下来呢？”茉莉走近蓝天涯，温柔地扶起他：“我一向很走运的，这一次也会不例外！咱们相识一场，要你送我一程总不过分吧！”
　　“澈儿，你有多恨我呢？”
　　蓝天涯望着茉莉绝美的脸庞，惨淡地笑了，他死也不愿放手，可是她死也不要和他在一起，他还能如何？
　　“假如我一定要死的话，就死在你手里，好不好？”
　　“我可舍不得杀你呢！不过，我也不会绕了你！”茉莉笑着摇头，然后神色一冷，将匕首抵在蓝天涯颈上，对围上来的御剑门人喝道：“都给我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御剑门众人皆吃惊地看着相互依偎的二人，还在怀疑这位被门主捧在手心的泼辣美人在跟他们开玩笑。
　　蓝天涯苦笑，无力地摆摆手：“你们且退开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退开。
　　茉莉微微一笑，挟着蓝天涯慢慢退往院落中，蓝天涯的手下则远远跟在后面。此时栖霞山庄已引起不小的骚乱，到处灯火通明。
　　“赵小……嗯，夫人，您不能这么对公子！”
　　谢平从人群中走出，提剑拦住茉莉去路。
　　“哦？那我该如何对他呢？”茉莉美目瞟了蓝天涯一眼，优雅地得笑道：“无论我如何对他，他都心甘情愿！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
　　蓝天涯苦涩地笑了：“是啊，澈儿，就算是你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这样是闯不出去的，我已经答应放你走了……”
　　“可是有人却不肯放我走！”
　　茉莉挑眉一笑，腰间长鞭突然甩向一旁的树影中，几声娇喝，谢兰儿和另外几个手持峨嵋刺的苗疆女子从中跃出。
　　谢兰儿满面怒容，指着茉莉骂道：“不要脸的贱人，你敢把蓝大哥怎么样，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茉莉强压下怒火，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们都不相信我会把他怎么样，对不对？”边说着，手中匕首一紧，艳红的血液沿着冰冷的锋刃点点滴落，蓝天涯却浑然不觉，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茉莉脸庞，仿佛那血并不是从他身上流出。
　　众御剑门人大骇，谢平拉着欲上前的谢兰儿，慢慢退后，让开一条路。
　　茉莉无暇理会谢兰儿，挟着蓝天涯亦步亦趋地向外退去，没在走出多远，忽觉周身气流有异，知道有人偷袭，情急之下只得将蓝天涯推开，娇喝一声，挥匕首将飞刺过来的几枚蓝幽幽的钢钉斩落，长鞭跟着递出，鞭到声起，两名神色乖戾的苗疆妇人闷哼一声倒地。
　　谢兰儿和其他教众见蓝天涯脱险，皆提兵刃，蜂拥而上。
　　“不许伤了她，都给我退开！”
　　蓝天涯大声喝道，茉莉原就体弱，今又饮红花汤，元气大伤，此时大动干戈，实有性命之忧，不由得他心忧如焚。
　　然而，茉莉满腔怨恨，一发不可收拾，兼之武功大增，劲风激荡，猎猎声响，三丈之内尽是鞭影，顷刻间便有数十人重伤不起。众御剑门人虽不欲伤她，但想要退后却也不得，谢兰儿更是招招狠辣，直欲毙茉莉于剑下。
　　茉莉冷笑一声，脸寒若霜，撇下众人，长鞭抖落笔直，化作长矛向谢兰儿疾刺而至。谢兰儿仓皇后退，举剑抵挡，不料茉莉手中长鞭途中转弯，将她手中之剑绞脱，长鞭回旋，每每与谢兰儿贴身而过，无论她如何纵跃挣扎，始终跳不出那一片白影的笼罩。
　　谢兰儿狼狈地退缩，从她绝望恐惧的双目之中，茉莉看到一个怨毒、扭曲的苍白面孔，心中“噌”的一惊，这样丑陋的面孔她曾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关荷——那个因爱而疯，化为灰烬的女人！
　　“难道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么！”茉莉喃喃低语，手中刺向谢兰儿咽喉的长鞭稍微迟疑，谢平乘机出剑，将谢兰儿从茉莉鞭下救出。
　　茉莉随手和谢平拆招，心潮起伏，突然感觉一阵疲倦，斗志全消，茫然四顾：
　　“我还能逃出去么？又能逃去哪里？天涯海角，无论哪里，只要我还活着，就逃不开这样的痛苦！”
　　星火闪耀，茉莉缓缓望向蓝天涯，他曾经灿烂若桃花的双眸如今惨淡无光，眸底印着的是深深的绝望和恐慌。
　　“既然你也那么痛苦，那我就让你选一个吧！”茉莉默默地道，冲着蓝天涯璀璨一笑，手中长鞭突然顿住。
　　谢平早觉察到茉莉神色有异，暗中戒备，突见茉莉收招，也仓皇收剑，然而谢兰儿那劲力十足的一剑，却向着茉莉当胸刺来。
　　茉莉丝毫不理会周围的惊叫声，只笑望着蓝天涯。
　　“澈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只一眨眼间，蓝天涯已将茉莉环在怀里，淡淡地笑了，喧闹的栖霞山庄安静下来，直到一声尖叫声响起。
　　谢兰儿大叫着摔倒在地，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抛出老远，双目呆滞地瞪着倒在茉莉怀中之人。
　　压在茉莉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一直到她吃不消。茉莉只好抱着着蓝天涯坐下，让他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些：“你瞧，都是谢兰儿不好，我帮你教训她好不好？”
　　蓝天涯张张口，却说没有发出声音，低咳起来，脑海中飞闪过无数张笑脸，有飞扬洒脱的笑，志满得意的笑，含羞带怯的笑……全部都是她的。
　　“谢兰儿，看清楚了吗？这是你的蓝大哥，他快要死了，是你亲手杀死他的！”
　　“不，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谢兰儿捂着双耳，失声尖叫：“是你害死他的，对，你是个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你害死了蓝大哥……是你害死他的……你还我蓝大哥，你还我……”
　　谢兰儿死死盯着茉莉，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发了疯似的，向茉莉抓来。
　　茉莉眸色幽暗，长鞭倏出倏收，谢兰儿双颊各一道鞭痕，鲜血淋漓，滚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哀号声。
　　茉莉从谢兰儿身上收回目光，低头温柔地看向怀中之人，轻轻撩起他散落的发丝。
　　蓝天涯撇撇嘴，扯出丝笑意：“别哭了，澈儿，你哭起来的样子真难看……”
　　他总是这样，老是嫌茉莉不温柔，每每茉莉想要对他好些时，他又总说出些不合宜的话，将她泼辣的性子挑起。
　　茉莉咧嘴笑了，双腮上粉泪盈盈，犹如清晨含露绽放的玫瑰般娇艳。蓝天涯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茉莉，生怕错失了她瞬间的美丽。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想要逃呢？”茉莉抱着蓝天涯轻声呢喃，目光瞥见他胸前的一角，微微失神：“你是对的，我果然没有刺绣方面的天赋，这锦绣鸳鸯怎么看都像对野鸭子！这么难看的帕子，不如不要！”
　　“不要……澈儿……”
　　裂帛声划破夜空，交颈鸳鸯从中分离，丝帕随风纷飞。
　　蓝天涯呆呆看着飘落的绣帕，心口一痛，吐出口鲜血。
　　往日绵绵情意历历在目，然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茉莉也禁不住柔肠百结，泪如雨下：
　　“这一次，如果……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再也不会恨你了……我只念着你的好，念着你的温柔……就这样守着你一辈子，够不够？”
　　“澈儿，你知道我很贪心的，也许我死不掉呢……”
　　蓝天涯摇摇头，冲茉莉邪气地眨巴下眼睛：“如果……如果……我活了下来呢，澈儿……你能不能原谅我？”
　　“好，我原谅你！”茉莉哽噎地点点头：“我答应你，如果你活了下来，我也原谅了你，我们扯平了……今生今世再不相干！”
　　“不相干么……”蓝天涯失望地低声问道。
　　茉莉郑重地点点头，低首再深深凝望蓝天涯一眼，绝然抽身，飘然而去。
　　蓝天涯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抹白色身影一点点儿淹没在无尽的黑夜之中，缓缓阖上了双目。

　　清明时节，细雨濛濛，城郊外踏青扫墓之人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阵阵哀泣声，催人泪下。
　　“笃”、“笃”、“笃”……
　　一匹瘦马无精打采地慢慢行进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在这清冷的古道上传出老远，马上坐着个百无聊赖的少年，那少年一袭白衣，气质不俗，相貌美则美矣，可神情却说不出的落寞悲伤，过往行人无不侧目，心生恻隐，暗自揣测这俏公子不知失去了什么亲人，竟这样的伤心欲绝。
　　与此同时，车轮辚辚，几匹高头骏马护着一辆马车从东城门缓缓驰入，马上是清一色的黑衣侍从，个个身携利器，神色冷峻，路上行人迫于一干人气势，纷纷避让。车内所坐不知为何方贵人，传出缕缕琴音，琴声低沉，似呼唤，如倾诉，缠绵哀切，闻者心酸。
　　悠长的古道上，分从东西而来的两路人同时勒马，遥遥相望。
　　“咳……咳……为何停下了，赵正……”
　　赵明鉴停下琴声，捂着胸口低咳。
　　“禀公子，是小姐……”
　　赵明鉴身子一僵，呆了片刻才猛然掀开帘子。这几个月来，他怨过她，责怪过她，甚至想要去狠狠地伤害她，然而当所有的情绪都过去后，伴随他的就只有蚀骨的思念，他在心中无数次刻画着她的容貌，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再见到她会是这副模样：白中泛青的脸色，惨白的双唇，曾经清澈如泉的眸子，死灰一片。
　　赵明鉴忍不住一阵心酸，噎声道：“你……你……如何会弄成这个样子……”
　　茉莉却歪头望着赵明鉴开心地笑了：“大哥，你是来寻我的么？”
　　良久，赵明鉴也释然而笑，接连数月的积怨都融化在她的一抹笑容中，无论如何她回来了，只要她在落魄无助的时候还会想起他，这便什么都值了！
　　“是，我是特地来寻你，我们……我们回家好么？”
　　“回家吗？”茉莉一脸茫然，低声问道。
　　赵明鉴坚定地冲茉莉点点头，微笑着向她伸手。
　　“好，我跟你回家！”茉莉犹豫了一会儿，才笑着点头，伸出的手指就要触到赵明鉴掌心之际，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