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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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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府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锅中冒出浓郁的令人久违的香气,玉米面的糊糊被人用人头那么大的勺子在其中的搅来搅去,每搅动一下,都能感觉到那属于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了起来,锅边早就围着的一群的人,瘦骨如柴的手中拿着或是豁口或是脏兮兮不知其中装过什么的碗来,一个一个的从人群之间的缝隙中伸过去,乍一看像是一束已经失去营养供给的枯枝开出的最后的花朵。
“不要挤不要挤!每个人都有!”掌勺的婆子旁边站了两三个身材壮硕的家奴,拿了红缨枪,像是一堵墙似的站在两边,红缨枪都快抵到最前面人的头上了,却还是没人搭理他们,眼睛放着狠光的看着面前的一锅糊糊。
这点人都维持不了秩序,更不消说是身后源源不停跑来的乞讨人群,几乎将整条街都堵的水泄不通。
其中在街尾的巷子中,就有一顶被困在其中的轿子。这会子就是在外头走一个穿着略微整齐干净的行人,都会被十几只手心往上的手挡住去路,更何况是坐轿子的人家,轿子从出来都一炷香的时间了,都没见它往前挪动几步,街头出现的饭香反倒是救了轿子旁边的护卫。
跟着挤过来的人群那轿夫倒是能挪动几步。
“主子,咱们来着樊城境内几日,这还是第一家施粥的好人家。”
“好人家?”身边的护卫身上被那群讨饭的人蹭上了许多脏兮兮的手印,他正烦躁的看着自己胸前的黑污,听了身边同伴的称赞撇了撇嘴说道:“是蠢人家才对吧。”
他抖了抖衣裳,见那脏污一时之间掩盖不住也就不再管它,靠近了轿子说道:“主子你说是吧,若是半月前还能称得上一句良善,如今的城外的流民为了一口饭都造反了,整个城里就这么一家施粥施粥的,这不是告诉所有的流民‘来抄我家吧,我家有粮!’”
“难道就因为城外流民造反,就要连带城内的灾民连一口施舍的饭食都吃不到么?我倒是看着这吴协台府是好人家,施粥的小姐也是好心肠,日后就算是灾民抢夺,也会顾念此施舍之恩而放过此处的。”
他这话说完,也跟着旁边的护卫同问了一句:“主子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善心大发的蠢笨之人。”轿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为博个名声终害了自己,这些人你们在京城还没看够?”
轿中的人给下了定论,在旁的两人也都闭上了嘴,互相看了一眼,指挥轿夫“走”的更快了些。好不容易快走出了街尾,忽然听见街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叫声。
“吴府小姐你好大的胆子!我们主子可是巡抚大人的千金!小姐到你家做客,你如此对待我家小姐,巡抚大人知道定然饶不了你!”
那粗嗓子在空中那么一嚎,可见其功力深厚,能够做到声音浑而不糊,音色高却不破,这句话长长的说完才喘了一口气去说下一句:“放肆,我们可是巡抚的家仆!你敢推我!”
“我们小姐说施粥,你这弄个玉米糊糊是什么意思?”
“呵,赵琦行倒是知道他的名声在樊城已经臭透了,让他家人躲在别人府中。别说,挑的地方还不错,多年之前吴侯府可是都城内一等一的好建筑,若不是太乱了些,主子倒也能在此歇歇脚。”
方才闭嘴的两人对看一眼,那个衣服脏了的,俯身在轿旁附和道:“就是那家眷飞扬跋扈了些,那府中的小姐也是没教养,一个协台府的小姐就敢把人家巡抚家的小姐往外赶。”
“赵飞,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个协台府的小姐善良来着,如今看来竟是个没教养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挑了挑眉,看着旁边的护卫。
赵飞还不曾答话,倒是轿内方才那低沉的嗓音由传了出来:“蠢人命好,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吴祈萱自然不知道那隔了层层院墙的之外一顶轿中的声音,她看着探听回来的流风问道:“周围的人知道施粥之人是巡抚家的赵铂芸了么?”
“施粥的婆子说了‘这是暂住在吴府的巡抚小姐给你们施舍的粥饭。’让每一个领粥的人都重复了一遍,想必他们都记住了。”
“那没领到粥的人呢?”
她这话一问出来,流风倒是掩着嘴笑了好一会才说道:“真不知道那群婆子的嗓子怎么长的,嗓门最大的婆子在门口喊‘……我们主子可是巡抚大人的千金!小姐到你家做客,我们小姐心善,借用你米面施粥,你倒是好,给的竟然是米与面糊糊充数,巡抚大人知道定然饶不了你!’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巡抚小姐住在咱们府了。”
“大家都知道就好。”吴祈萱放下心来四周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墙角找到了那一片粉色,此时自己也不坐着了,连忙上去捧着她的胳膊说道:“玉书你怎么躲在这里了?可让我好找。”
她这话说完,吴祈萱捧着她的胳膊的手感忽觉不对,里面怎的硬硬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她正想着,玉书的手猛的往回一撤又退到角落里面,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有劳小姐挂念,玉书受之有愧。”
吴祈萱抿了抿嘴,忽又牵住了玉书的手:“玉书,日后你缺什么跟我说,无论做什么都别瞒着我。”
玉书猛的看了她一眼,忽又低声应道:“多谢小姐。”
“我看你如今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名字。”
玉书垂着头,方才被踹的那一脚还没有擦干净,依稀还有印子,她的声音犹如夏日蚊子嗡嗡叫:“名字?”
“是啊,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这个名字不好,玉者:清也,书者:明事理晓仁义也,想来想去,这两个字都不配你。”
“请主子赐名。”
吴祈萱嘴上笑着说道:“文震亨先生编写《长物志》曾提到一花,唤作木槿。他称之‘花中最贱’‘朝开夕落,又名舜华’这两个字也好听,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玉书抖的更加厉害了:“奴婢配不上这两个字,还请小姐收回成命。”
“怎么不配了?人心易变,不是说的就是你么?我的木槿大小姐。”吴祈萱依旧笑颜不改,她看着桌上早已凉了的茶水:“我一直在怀疑,我让你去放簪子,你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当了?还如此会找,找的是整个樊城内最有信誉的当铺?罢了罢了,你的心既然已经姓赵,我也强留你不得。一会收拾了东西,就去找赵表姐吧。”
她倒要看看,她亲自将这心狠手辣的玉嬷嬷给她送去,赵表姐敢不敢收。
吴祈萱懒得去听木槿的哭声,不赶她也不理她,过了一会她自觉没趣,自然而然的就走了。
“茶凉了。”吴祈萱对着流风说道。
流风一手支着下巴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吴祈萱将茶杯的盖子轻轻的磕碰在茶碗上发出声响才反应过来:“我说茶凉了。”
“奴婢这就去换。”流风走了一圈忽然又转了回来,自然是没有来得及换茶水的:“小姐,奴婢刚才想了想。”
她一脸正色的看着吴祈萱:“奴婢这个名字起得不好,您看看,流风流风,这不是没个安定地方的意思么?听着不够衷心。”
吴祈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几日以来第一次笑的如此真心:“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坚贞,忠诚的名字,你要还是不要?”
流风点头如捣蒜:“要!”
“松树。你看它四季常青,象征你对我忠诚不二,只衷心我一人。怎么样?”
流风忽然不笑了,她愣了楞,忽然说道:“奴婢流风给小姐沏茶。”她说着一个转身就跑了出去,可是没一会又跑了回来。
吴祈萱估摸着她闺房到小厨房之间的距离,想着除非流风会飞,否则她端着的这杯茶还是冷的:“怎么着,还想叫松树啊。”
流风压了摇头:“不是小姐,我忽然想起来有个事情忘记说了。”
“我方才在门口打探消息的时候看着有三顶轿子像是要过来,但是灾民从街头挤到街尾,实在是进不来,后来看看那轿子绕到咱们后门了。”
她越说越慢:“我现在想想,好像是夫人和老夫人的轿子。”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房就在外面来报夫人和老夫人回来了。
“走吧,我们去迎迎。”吴祈萱说道。
她的祖母、外祖母和母亲、五日之前去寺里上香,却因为灾民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堵在了寺院门口,竟然要将她的外祖母挟制到巡抚大人那里换粮。
好在巡抚及时派兵围剿,纵然这样也还是耽搁了五日,才有惊无险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