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寒寒

27、第八章-活埋02

　　加达克星和平镇

　　尼克回到皇宫内城，一路沉默地漫步进自己的院落，没有理会沿途对他敬礼的宫女侍卫。
　　没有人知道，在远处的皇宫之中，除了住着卡特皇、雅珊皇后以及众多皇宫内侍职员，还秘密藏有一具尸体。
　　地球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地球人口锐减，死人的坟比生人的房子还多。结果，联邦政府成立后便将「不得私藏遗骸」列入国家宪法，禁止一切丧葬仪式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举行。后来，这条地球政权制定的法律条文被引用至银河系共同宪法，而加达克星也在当年签署约定的国家名单之内。
　　一千多年过去，银河系各国各族人民早已慢慢适应并接纳这条规定。若让别人知道阿斯利亚皇室在皇宫里藏了一具尸体，这无疑会令加族人民对皇室产生嫌隙。然而从已故莱恩皇到现任卡特皇，两任君主都从未想过将这具尸体销毁或移走。
　　尼克早就听兄长提过，皇宫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见过那具尸体的人却是绝无仅有，只得兄长一个……严格算起来，也许得加上他这个亲王吧！
　　对于这样的安排，皇宫内一些资深人员——例如皇室内务部中几位龙头，都曾经向卡特皇提出过「另作处理」的意见，却都一一被兼任皇宫卫兵队长的尼克亲王驳回并严加责备。就连贵为皇后的雅珊提起，尼克虽基于「长幼有序」不敢违逆，拒绝开棺的人倒换成卡特皇自己了。
　　虽然皇宫上下对这不祥的尸体敢怒不敢言，尼克亲王仍然常常开启墓室「探望」长眠在棺木内的人。据说，卡特皇身为储君时也常常做这种事，继位后虽未再入墓室，却是每年冬天一到就总爱在墓室外徘徊。
　　又据说，当年这座墓室是由莱恩皇下令建造的，那棺木更是由莱恩皇亲自移进墓室。莱恩皇与罗莎皇后亡故后，拥有墓室进入权的就只有卡特皇与尼克亲王这对兄弟。
　　这次……无可避免，见过这座墓室的「始作俑者」以后，尼克又再来到棺木面前。
　　尼克没有开棺。根据父皇与地球联邦政府的秘密协议，有权开棺的人全宇宙只有两个，一个是地球联邦政府现任夕阳将军，一个是不知所踪的复制人魅影。
　　这具尸体——「她」是PC2109-001，地球曾经的「未来将军」，Memories。
　　夕阳曾经说过，开棺之日就是销毁Memories遗体之时。所以直到今日，虽然加达克星军力之强，已不必将当年那项协议看在眼内，阿斯利亚皇室却仍然不曾有过毁约的念头。
　　也许……尼克始终认为他是最能理解这种沉默的人。无论是早已仙逝的父皇母后还是哥哥卡特，甚至是军部司令赫特到……他自己，没有人能忘掉当年的「红音公主」！
　　对他们来说，「红音公主」已不仅仅只是一个「神女」，而是曾经真心想为他们加族数百万臣民尽己所能的外来人。当年Memories从地球来到加达克星，她对这个闭塞的小行星没有轻视、没有任何为己图利的意思，她是真的把这颗「蛮荒星球」当作自己的家。
　　「尼克，我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进来、不要引起他们注意。我连雅珊都不许她进来，你就乖一点吧。」
　　尼克搁在棺木上的手立刻缩了回去，他知道背后那个胆敢用这种语气对他尼克亲王说话的人是谁。
　　卡特长长一叹，手搭上尼克左肩：「尼克，我也挂念Memories，但你要明白，这是父皇跟夕阳将军的协议。我作为父皇的继任人，亦必须遵守这个承诺——这是我继位时你也同意的，不是吗？」
　　尼克脸色阴晴不定，手却重新触碰那冰冷的棺木。
　　「哥哥，没有人承受得起开棺的结果……你知道吗？Memories的容颜早就给我们留下太深的印象，没有人能够忍受她变成几截枯骨的样子，没有！」
　　「我知道，尼克，我知道的。」卡特拍拍尼克的肩膀，「我也是……被Memories看着长大的。当年若没有她，母后恐怕也回不到加达克星，那么一场战争亦在所难免——但是尼克，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我们再也不是可以活在父皇母后羽翼下胡作妄为的皇子，现在我是这个星球的皇，而你是仅仅一人之下的尼克亲王，我们的一言一行无不影响着这个星球的兴衰。若我们闯了祸，结果已不只是我们受罚那么简单，而将会有千千万万臣民为我们受战争之苦，为此遭逢杀身之祸的人里还包括我们的亲人、朋友、同事、部下……尼克，你认为你或我有能力阻止那一切发生吗？」
　　尼克沉默了。他怎会不明白卡特所说的事实？只是……也许，这就是父皇当年不传位予他的原因。尼克自认比兄长聪明果断，但是卡特却比他理智懂变通。以选择继任君主的角度来看，卡特的确比他胜任。
　　「哥哥，我想……Memories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的。」
　　卡特没想到尼克会突然提起Memories，然后他笑了：
　　「尼克，Memories从来就不愿意将加达克星牵扯进地球的权势争夺里，所以如果她知道夕阳会把她这个死人藏到咱们皇宫来，她大概会要求斯洛直接把她活活烧死吧？夕阳这样做，又有谁能责怪他呢？如果我是他，我想我也会这样做……没人会忍心销毁Memories的遗体，也没人有勇气面对Memories的墓碑。夕阳的『公私不分』，情有可原。尼克，你也早该明白，从父皇到我，都是自愿遵守那项协议的。」
　　尼克闷闷地不说话了。他又怎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他才乖乖守住他「亲王」的风度，而没有跑去宰了那个以复制人之身当上大将军的夕阳。
　　「你相信吗？尼克。」卡特伸手按上棺木，感受着那种刺骨的冰寒，他闭上双眼：
　　「当Memories尚以『红音公主』的身份留在加达克星时，我就知道——终有一天，Memories会回到这里……她适合这个小小的星球啊。我记得母后甚至说过，如果Memories生在加达克星，也许她就可以做个真真正正的『神女』了，她可以不必管什么战争、政治、军力、武器……是彩虹决定了Memories和地球的命运。」
　　「那又如何？从彩虹对Memories见死不救那一刻开始，她就不配当一个母亲，她也不再是我曾经一心仰慕的那个『女神』。她是如此自私卑劣的『神』，我们何必为一个虚名而刻意遗忘她对我们的伤害？Memories被斯洛杀死、斯洛又死在她手上……她以为她在干什么？从斯洛、Memories到夕阳，他们全都被彩虹玩弄于指掌间。这样的一个『女神』，我不屑一顾。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将Memories的遗体留在这里，根本就是这位『女神』的意思！为什么？她要用已死的Memories去控制魅影与夕阳甚至其它人……包括我们！」
　　卡特没想到尼克竟会这样想，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谁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彩虹或许不能说是个无私的『神』，可是你怎会把一切罪过归咎于她？她何必控制魅影他们？你知道她是谁了，也知道是亚撒博士制造出复制人，以彩虹的身份，她可以藉亚撒博士的手直接铲除魅影和所有复制人，毕竟魅影能够为她做到的并没有什么啊。」
　　尼克摇摇头，苦笑中隐有几分凄冷：
　　「哥哥，我不想再管什么女神、什么复制人……对我来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能够存活至今？我们都活过一千岁了！在加达克星史上，还没有比我们更长寿的人出现过……哥哥，这又是彩虹的把戏啊，曾经害雨晴求死不能的『魔法』，她在我们身上故技重施！这算什么？她以为『赐』我们不死，我们就会永远为她欺骗我族万民、魅影就会永远为她保护那些劫后余生的复制人、夕阳就会永远为她把地球管治得妥妥当当？她是多么的自以为是！我宁愿不做这可笑的『亲王』，也不要辱没我阿斯利亚皇室的尊严！」
　　看着尼克那气愤的表情，卡特只能在心底叹息。
　　他天真的弟弟啊！尼克只知道自己是阿斯利亚皇室的「尼克亲王」，而他是统治加达克星的「卡特皇」，可是他却忘记了，没有彩虹女神，根本就不会有如今强盛的加族……更不要提什么「阿斯利亚皇室」！
　　Memories、斯诺、彩虹……他们都不是小小加达克星或阿斯利亚皇室能够容得下的人物啊！
　　美丽的加达克星，或许是他们的故乡、或许是Memories的葬身之地；然而在彩虹眼里，这颗星球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小小沙子。Memories已死，她的尸首停留在此地，他们却永远留不住彩虹的脚步。
　　彩虹是要夕阳保护加达克星、保护阿斯利亚皇室！彩虹要他们每一个人都按照原本的轨道走下去，包括经历一场风波的加族人民，包括亚撒博士一手造成的复制人族群，包括曾经血流成河的地球人……
　　尼克有一点没说错，彩虹的确在利用他们。她利用Memories的遗体、利用夕阳对Memories的忠心、利用魅影对Memories的爱也利用他们兄弟俩，然而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要的，不过是那简简单单的「和平」两个字。她的故乡因为她而掀起战争，她不要她视为「家」的地球毁在地球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