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顾语枝

3、花嫁

　　是夜，华灵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府。对于一个从小养于闺阁的娇小姐来说，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抵只是想逃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也许当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她就会觉得，其实傅云曜也不过如此。

　　终究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华灵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买了匹马，她准备去邻近的扬州看看。

　　行至扬州，一路皆平安无事，华灵颇有些诧异，以前她总是听娘亲说外间世界纷繁杂乱，险恶无比，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如此。

　　在扬州住了两日，一日华灵早晨起来，刚打开客栈门，便愣了。

　　“云、云曜哥哥。”华灵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一个女孩子竟偷跑出来抛头露面，他该如何看自己呢？

　　“华灵，为何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你不知赵叔和赵婶已经快急疯了吗！”傅云曜的声音中带了明显的怒气。

　　“我、我只是……”华灵有些讷讷。

　　“算了，幸而未曾发生大事。”傅云曜平静下来，“你且再住几天，过几天我和赵叔、赵婶一道带你回去。”

　　华灵吓了一跳，连连问道：“爹娘也来了？他们在哪？这两天你们在扬州还有何事？”

　　傅云曜顿了顿：“我们查出杀害我父母亲的凶手了，他叫申石，是我爹和赵叔的结拜兄弟，探子得知他已经来到了扬州。但是我并不认得他，所以赵叔此次前来便是为我找出他，引他出来。”

　　他看着华灵，许是大仇将报，眼里鲜见地带了柔意，声音也放轻了：“我们都不愿你卷进来，你安心在此等候吧。”

　　“嗯。”华灵应着，脑子里却蹿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傅云曜走后，华灵便悄悄尾随。因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且傅云曜决计不会想到华灵竟会跟踪，所以一路上倒也顺利。

　　待傅云曜走进另一家客栈后，她便订了旁边的房间。房间是木制的，因而华灵将耳朵凑近，倒也能听得七七八八。

　　“唉，没想到真是他！”这是爹爹的声音，饱含着愤怒与伤感。

　　“赵叔，申石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苦练武功多年，就是为了亲自报仇，所以此次您只需帮我将他引出，我会亲手血刃他！”傅云曜的声音响起。

　　“傻孩子，”娘亲道，“你如何杀得了他？他与你爹、赵叔的武功不相上下，你这几年虽大有所成，但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是啊，况且你的爹娘便是我的兄嫂，他与我有杀兄灭嫂之仇，我也定是要报的！你若执意要亲自报仇，可在一旁协助我，我们一起为傅兄、傅嫂报仇！”爹爹接口道。

　　但听得“噗通”一声，似是傅云曜跪了下来：“赵叔，您的心意侄儿明白，但爹娘的生养之恩云曜不敢忘，我不想假借他人，必定要亲手杀了他！”

　　爹爹长叹一声，道：“罢罢罢，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助你，你自己报仇吧。不过明日戌时西郊林，我也定要前去，亲自问一问他如何下得了手！”

　　西郊林里，华灵早早躲在一颗大树后。

　　不多时，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子走来，这人应该便是申石了。

　　借着月色，华灵看清了申石的模样，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分明也是一等风流人物，却不知为何心肠那般歹毒。

　　“申兄，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爹娘并傅云曜一道走来。

　　“闲云野鹤，倒也潇洒自在。”申石并不知他杀害傅家夫妻的行为已经暴露，因此只当与老朋友叙旧，脸上甚至还带了笑。

　　“今日约你出来，是想将云曜介绍与你认识。”爹爹退后一步，将隐在身后的傅云曜露出来，说道，“你十八年前便独自离开了，大约是不认识云曜的，他是傅大哥的儿子。”

　　申石明显怔了怔。

　　爹爹又继续说：“唉，想必你也听闻了五年前的事吧。那时亏得云曜在弃尘大师处借住了些日子，方逃过此劫，给傅家留下了香火。”

　　申石的面色越发不自然。

　　爹爹忽然语气凛冽：“我想问问那个凶手，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难道我们多年的交情竟是叫狗吃了吗？！”

　　“……原来你知道了。”申石蓦地大笑出声，“我也想问问自己，为何会爱上秋云？！”

　　“我知道秋云爱的是傅兄，所以我默默离开了。我原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他们了，可老天偏偏要让我遇上！偏偏要让我看到他们恩爱的模样……”申石的笑声越来越低，声音里的伤痛越来越浓。

　　他停下片刻，又道：“你和傅兄是我在世唯一的好友，我隐瞒这件事，原是不想让你我之间的交情毁于一旦，我希望我们即使多年不见，我也是你心中的好兄弟。但如今你既已知道，我们的交情便是彻底完了，我知你定是要为傅兄报仇的，今日就让我们将恩怨情仇全数解决吧！”

　　“为何如此冲动……”爹爹眼眶发红，待平复了心情，又道，“我当然想为傅兄傅嫂报仇，可最有资格的不是我，而是云曜。”

　　申石讶异地看向云曜，轻蔑道：“你们真以为一个小毛孩能奈我何？我可不会因为他是秋云的孩子而手下留情！”

　　“纵使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也要为爹娘报仇！”傅云曜冷冷道，“今日我就用你的鲜血祭奠我的双亲！”

　　两人立时打起来了。

　　华灵看不懂他们的对招，便只有看着爹爹的脸色判断形势。但是爹爹时而皱眉，时而舒眉，华灵一时也没了主意。

　　但见两人皆是赤手空拳，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后来傅云曜出掌，申石接了下来，两人都连退了好几步。

　　有血从申石的唇边流下来，他似自嘲般笑道：“不愧是傅兄和秋云的儿子。”旋即又奋力进攻。

　　如此战了不下一个时辰，最终傅云曜用了一招勾拳，右手硬生生掐住申石的脖子，左手则制住了申石的右手。

　　傅云曜正待拧断他的脖子，却见他的左手蓄了力准备砍向自己的后脖，竟是想玉石俱焚！

　　华灵爹娘皆是一诧，奋力往那边奔过去，但离得远了，心里有而力不足，只好忙道：“云曜，松手！”

　　只要他松脱手，自然也能逃开申石的攻击。

　　此时的傅云曜哪管这些，他充耳不闻，一心一意都在报仇上，即使搭上自己的命也无妨！

　　电光火石之间，华灵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飞快地跑了出去，护住了傅云曜。

　　结果，在傅云曜掐断申石脖子的时候，申石的手也砍在了华灵的背上，华灵当即晕了过去！

　　外界皆传言江南的赵家小姐已经十七了，却还未曾嫁人，甚至近两年都闭门不出，看来是预备在家里做老姑娘了。却有人道，其实赵家小姐自两年前就受了伤，有人带着她外出求医了。

　　崂山里有一处天然温泉池，据说对人体的经络骨骼有奇效。在这处温泉旁，有人用竹子建了一座小屋，屋里各色用品一应俱全。

　　华灵手里拿了一册书，眼睛却并不在上面。她瞅着傅云曜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道：“云曜哥哥，我们明天真的回去？”

　　傅云曜正在做饭，并未回身：“怎的，乐不思蜀了？那以后我再陪你来便是，你那伤也不知好彻底了没有，多泡泡这处温泉也是好的。”

　　“早好了！”华灵撇撇嘴，语气颇为不耐，却带了些撒娇，果然是被他惯出来了。

　　思忖了一会儿，华灵终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我们回去了，你真的愿娶我？……不是补偿？不是愧疚？”

　　傅云曜不说话，华灵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她小声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的伤早就好了，你无需对我负责。而且，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亦无需有什么负担。我虽然已经十七，但终究不算太大，我回去后，还是能找着好人家的，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是可以过得好好的。”

　　傅云曜转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里似乎因她的话而带了滔天怒意，倾身吻住她时却无比轻柔。

　　华灵霎时睁大了眼。

　　即使他们这两年几乎形影不离，但他们始终相敬如宾，未曾做出过如此逾矩的行为，此刻……

　　傅云曜却更是气恼，两年前她飞身护住他，在他眼前徐徐倒下，他至今都不愿再去想那时的感受，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心里剜除，扯得生疼。

　　后来她昏迷了几天，他一直守在床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苦思了几日，他才隐约明白，他大抵是爱上她了，一直以报仇为目标的他竟不知从何时起，也将她放进了心里。

　　她醒来后，背部却不能弯曲了，他心如刀割，便主动请求带她外出求医。

　　一年前他们遇着一个神医，总算将她的伤治好了，那神医建议他们来崂山的温泉静养半年，他担忧她的伤，于是硬是住了一年。

　　与她相处的两年，离了那些尘世条条框框的束缚，她的性子逐渐开朗起来，会逗趣、会生气、会撒娇、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越发将他网住了。

　　她怎还能怀疑？！

　　他对她倾心的爱慕，他对她细心的娇宠，他对她郑重的承诺，她竟都以为是补偿？！是愧疚？！

　　傅云曜气急，所有的话语都用细细密密的吻代替了。

　　他嘴拙话笨不善言辞的毛病终究是改不掉了，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只能闷死在心里，最终也只说了三个字。

　　“我娶你。”

　　然而对华灵来说，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