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非人哉》南*萤

1、撞破

　　齐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二十岁生日会过的如此“惊喜”。

　　他在自己的家里被一只巨大的野兽卷在长长的尾巴里，面无表情地用手挡住脸，隔绝掉对方不时黏腻的舔过来的舌头。

　　那只野兽看起来一头漂亮的过分的白狼，屁股后伸出九条尾尖泛红的等身长的大尾巴，额上生长着三只针状的金色的利角。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不像是存在于人类常识中的生物，反而像是是上古传说中的异兽。

　　异兽用一条尾巴卷住齐柏，剩余的尾巴则像被风吹拂似的随意晃动，看起来有些醉醺醺地晃着脑袋，但偶尔又会用那双仿佛流动着金色咒光的翠色眼眸，一动不动地、专注地盯着齐柏的脸。

　　齐柏已经被这样卷了快一个小时，他起初还祈祷着这一切只是个幻觉，而现在已经在冷淡地用手机刷着微博。

　　手机的冷光映衬着他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冷漠，他回想起第一眼见到这个异兽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在沸腾。

　　齐柏只有一个家人，那是在他幼时收养他的监护人韦玖。然而他一打开门却发现异兽不仅占据了韦玖平时最喜欢躺的沙发，地上还散落着他给韦玖买的衣服和啤酒罐。

　　齐柏以为韦玖被这个不速之客当做下酒菜吃掉了，一瞬间脑浆轰然炸裂，赤手空拳地朝异兽冲了过去。

　　结果理所当然的，他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倒在地。当他因自己的无力而悔恨得几乎要落泪时，异兽却做出了异乎寻常的举动：

　　不仅用舌头湿漉漉地把他的脸舔了个遍，还用韦玖的声音傻乎乎地叫他“小白”。

　　齐柏的三观就那样就在一瞬间崩塌了，忍着内心的狂躁，耐心哄骗着这个醉醺醺的大家伙交代了一切。

　　那之后，齐柏的三观又遭受了一次剧烈的冲击。

　　——和他一起生活了13年的监护人不是人。

　　#我发现我被一大群妖怪包围了怎么破！在线等！特别急！！！#

　　根据《标点符号用法》规范，叠用三个感叹号，表达了强烈的语气。

　　齐柏在微博上编辑了这句话又很快删掉，身处一个科技高度发达，思想与时俱进，崇尚科学，破除迷信的年代，他这句话恐怕只会被当做一个中二病博取眼球的无聊段子一笑置之。

　　尽管他现在真的很急！

　　厨房的门大开着，韦玖还是一如往常穿着洗的泛白的条纹睡衣，短短的头发倔强地翘起。齐柏听着“滋滋”的煎蛋声还有男人熟悉的、不成调的奇怪哼唱，仿佛一切一如往常。

　　然而韦玖屁股上那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随着调子不断晃动着，一次次将他拉回这个惨痛的现实。

　　虽然昨天从醉醺醺的韦玖口中多少听到了一些，这13年来被隐瞒的事实。然而常理破碎的碎片，化为种子扎根心底，一旦一脚踏入那个非常理的世界，就忍不住想要窥探更多。

　　齐柏虽然一如往常刷着微博，但是屏幕上黑色的小字却纷纷如同蝌蚪一般，仅仅从他眼前游过，却留不下半屡残痕。

　　仿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那一大簇不断抢镜的尾巴，摇晃着，摆动着，如同在敲响脑海深处的编钟，回声响彻不绝。

　　直至脑中炸开一大多绚烂的礼花，齐柏猛地拍响桌子。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哐啷”声响起，是塑料碟与桌面的有机玻璃相碰撞的声响。

　　齐柏仿佛在这一刹又找回了世界的真实，逐渐聚焦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高出他一头的男人。

　　但是此刻，这个外表出色的男人却露出了一个稍显傻气的笑容，凑到齐柏面前问道：“怎么了小白？坐下吃饭吧。”

　　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无辜的语气。

　　但是齐柏瞟到他背后毫无自觉的摇晃的尾巴，眼角忍不住一跳。他看着韦玖那张蠢兮兮的笑脸，随手抓住一条尾巴拽到韦玖身前。

　　韦玖被抓住尾巴的一瞬间，所有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反射性地抽回尾巴，却被齐柏抓的纹丝不动。

　　“小白，快放手……”

　　韦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委屈，他睁大翠绿色的眼睛看着齐柏，而齐柏也看着他。

　　齐柏面无表情晃了晃手里的尾巴尖，就差在脸上写上一个大写的“冷漠”：“这是什么玩意？”

　　韦玖的眼里露出些许的不可思议：“这是我的尾巴啊。小白你连尾巴都不认识了吗？”

　　齐柏心说“我当然知道这玩意是尾巴，但是你怎么能回答的这么坦荡啊混蛋！”。

　　见齐柏得到回答后久久不说话，韦玖又拽了拽自己的尾巴，然而却觉得齐柏似乎握的更用力了。

　　韦玖这时候才觉得情况有些棘手，尾巴一向是它们一族的敏感部位，被齐柏这样用力握着，尴尬地如同被人握住了老二。

　　就算迟钝如他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类这件事对于齐柏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冲击，所以他只好尽可能顺着齐柏的心意来。

　　好半晌，齐柏似乎才再度冷静下来，他握着尾巴的手一个用力，捏的韦玖浑身的毛都要炸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这是尾巴……”齐柏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但是你为什么会长尾巴啊！”

　　韦玖从善如流道：“……我当然有尾……”

　　“啊啊啊你住口我不要听啊！”齐柏崩溃地打断了他的话，抱着头坐了下去，“所以说，和我一起生活了13年的监护人不是人这种事！谁会接受啊！”

　　察觉到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尾巴非死即残的韦玖当机立断地抽出了尾巴，本就比其他部位更敏感脆弱的尾巴尖火辣辣地疼。

　　韦玖一边心疼地顺着尾巴上的毛，一边思索怎么让齐柏适应这个事实。

　　他拼命地拾掇着合适的措辞，试探着说道：“要不……你可以当我是在cosplay？”

　　“cosplay？”齐柏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韦玖似乎因这个反问扬起了嘴角，嘴里不易察觉地泄出一丝“噗”的笑声，别过脸略显羞涩地说道：“咳，我平时还是有经常了解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哦。”

　　尾音微微上扬的“哦”和背后摇曳如一朵风中大丽花的尾巴，无一不在泄露着韦玖此刻内心小小的自豪。

　　“快表扬我吧表扬我吧！”

　　如果将他尾巴抖动的频率翻译成文字，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齐柏不知为何，就在这一个瞬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泄气感，仿佛这个世界的真实，过往常识堆积的三观，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韦玖是什么，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韦玖，不是吗？

　　于是齐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连通着那些想不通的郁结一起吐出。最后抱着心底最后一丝跃动地好奇，看着韦玖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韦玖思索了片刻，这么回答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来说，大概是妖怪吧。”

　　听到这个解释，齐柏没忍住一巴掌就糊了上去：“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

　　“放……放心，我是建国前成精的……”

　　“谁管你啊？！”

　　“好吧其实我不是妖怪。”韦玖只好又立刻改口，“或者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妖怪，可能称作妖兽更加适合。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才能够理解，总之我是活了很久很久的非人之物。”

　　齐柏闻言突然轻笑了一下，颇带调侃地问道：“呵，那你不就是老妖怪了？”

　　韦玖转身的时候，齐柏又叫住了他：“真的……你真的是妖兽？”

　　“你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吗？”韦玖有些无奈地笑了，“不过如果小白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会把尾巴收回去，你把之前的时当成一场梦……”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柏打断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是活了那么久的妖怪？妖兽？我只是一个人类，但是你却对我这么、这么……”

　　是纵容？包容？还是宠溺？还是别的什么词语？齐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也许他只是想问问韦玖作为妖怪为什么会收养人类的自己。

　　但是韦玖已经理解了齐柏的意思，他前所未有地认真地注视着齐柏，齐柏在那双翠绿的眼底仿佛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漩涡，又仿佛是容纳了无尽的星光。

　　然后韦玖摸着齐柏的头沉静地笑了起来，眼底柔光无限：“因为小白是我的宝贝啊。”

　　齐柏看到韦玖眼底的自己，因为这个回答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迅速因为升温而变得通红，他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像一条上了岸的鱼，似乎连眼角都羞耻地烧红了。

　　半晌他“啊”的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好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一眨眼窜进了自己的房间。

　　韦玖被他这过激的反应下了一大跳，立刻追了上去，却被齐柏关在了门外。

　　韦玖拍了拍齐柏的房门，说道：“小白你怎么了？你还没吃早饭。”

　　“你你你！”齐柏的眼睛里仿佛转折螺旋，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谁让你说‘宝贝’什么的恶心的话啊！”

　　韦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无辜的不解：“可是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感受，小白你确实是我……”

　　至少在情商低下这方面，齐柏承认他作为妖兽很合格。

　　察觉韦玖又要作出羞耻发言的齐柏立刻打断了他：“我一会就出来！煎蛋记得要糖心的你不要再说话了！快去煎蛋！”

　　听着韦玖脚步声渐远，齐柏一瞬间泄掉了浑身的力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叫醒自己尚在游荡的灵魂，缓缓踱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不甚明媚的日光顷刻倾斜而下，空气里飞散着无数细小的尘晶，馥郁着清晨特有的安宁。

　　齐柏静静听着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还有心脏律动的节奏，太快，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