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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姐妹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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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芬怀孕大概是个好消息。沈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阎府探望,见女婿阎衡懂事地忙前忙后,照顾自己的妻子,十分满意,回到家中还在夸女婿。
润薇沁莹两姐妹面对不明就里的母亲,也只能苦笑点头。不过大他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消瘦的身材也丰盈了一些,或许夫妻之间的感情的确有所改善。
“废铜表哥,你既然说对我们姐妹好,为什么当初骗我阎衡一表人才?”沁莹还是生阎衡的气,却把气撒在朱嘉锡身上。
“阎衡人虽然平庸了些,人品还是好的。我和他不过泛泛之交,哪想得到他这么多情?”嘉锡被她说得红了脸,急着解释。“阎衡是你姐夫,随便叫他名字也太没礼貌。”他又多嘴劝她,自从那月夜后,他们兄妹之间亲密多了一分,他比以前更喜欢罗罗嗦嗦地规劝她。
沁莹自然听不进去:“他若是好人,我当然会尊敬他。可他所作所为根本不配让人尊敬!”看来那夜的劝诫丝毫效果也没有,嘉锡也有点纳闷,自己也算是好人了,为什么她对自己从没有半分敬意?还是不问为妙,否则又会挨她奚落。
沈夫人对大女儿的婚事放心了,又开始操心二女儿的姻缘。那日一家人用餐时,沈元提起某宗室向他提亲,他想不也不想便拒绝了:“我说润儿身子还是太弱,怎么也得在家养几年。我可舍不得润儿早早嫁人。”结果被沈夫人好一顿数落。
“你是不是成天想着公务,还以为女儿是小孩子吗?”沈夫人微有愠意:“润儿快满十六岁了,就算舍不得,也该找婆家。你这脑子里能不能多想想女儿啊?”“岁数大了,脑袋就不灵光。”沈元哈哈笑过。
“爹爹才不糊涂呢,那天我真的遇见金国奸细了。”沁莹跟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哦,小莹说说看。”沈元马上把夫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女儿添油加醋的“传奇”。沈夫人生不起气来,摇了摇头。
“娘,我还不想嫁人。”润薇小声说了一句。沈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懂呢……唉,这事儿就先不要提了。”润薇噘起嘴巴,接着说:“我就是不想嫁人呢!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提亲了。”二女儿要是倔起来,比小女儿还气人,旁边父女二人的高谈阔论更搅得人心烦,沈夫人没了食欲,眉头紧锁。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姐妹三人的生活看似没有一丝涟漪。其实她们都在长大,成长的痛苦躲也躲不掉。
毫无征兆地,朱嘉锡与郑皇后的内侄女订婚,婚礼定在了次年正月,这是一桩世人眼中极为般配的婚事。太子生母王皇后早逝,继立的郑皇后虽然没有子女,与太子之间却一直稍有隔膜。此番皇后与太子妃的亲族联姻,表明了郑皇后对太子的支持,进一步稳固了太子赵桓的地位。而对于年少有为的朱嘉锡,前途无疑更加光明。
然而,消息传到了沈府,却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平静。沈家姐妹的悲欢离合,从这时起,似乎就命中注定了。
沁莹乍听到嘉锡订婚的消息,一句话不说,忽然大哭起来。沈夫人慌得屏退了下人,手足无措地盯着号啕哭泣的小女儿。她不明白沁莹的心意,连声叫润薇过来哄她,可润薇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夫人干瞪着眼,看着沁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鼻涕一大把,仍然不管不顾地哭,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小祖宗,你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谁能委屈了你?”沈夫人又气又急,跌坐在椅中,心如乱麻。
沁莹孩子心性,心里藏不住话,哭了半天,沈夫人断断续续听出了个大概。“死废铜!”她不顾形象地用袖口擦鼻子,哽咽着说:“他怎么可以娶别的女人呢?”“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刚答应对我们姐妹好的,怎么这么缺德!”沁莹捶着桌子,眼泪流不出,也要干嚎:“他就是不能娶别人,不行!”
看上去小女儿似乎对表哥动了情,可这幅模样更像是心爱的玩物被人夺走的耍赖样。“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么?”沈夫人才说出口,又难过起来,女儿一股痴性子,将来可怎么办?
好容易沁莹闹够了,哭声小了些,沈夫人便拉着女儿回闺房休息。路上撞见容色冰冷的润薇,沈夫人心下不高兴,怪二女儿太不懂事:“刚才哪里去了,你妹妹哭得那么伤心,怎么不过来劝?”润薇竟恍若不闻,没有向母亲解释就走开了。
沈夫人好言哄着沁莹,直到女儿不哭不闹进入了梦乡,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经过润薇的闺房,见房门紧闭,光线幽暗,心里十分不舒服,便忍不住唤道:“润儿,做什么呢?不觉得太压抑么?”
润薇不答言,沈夫人走出去几步,终是不放心,折回来敲润薇的房门:“润儿,开门!”她没怎么用力,房门就被推开了。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满屋子飞扬着细碎的纸屑,润薇穿着单薄的睡衣蹲在地上,正凝视着一本摊开的书卷出神。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最后一页,点了点头,忽地用力把书卷撕成两半,又抓起一把剪刀使劲地剪碎书页。她一面剪,一面把纸屑向四周随意抛去,脸上的表情亦悲亦喜,说不出的诡异。
沈夫人惊呆了,失声叫道:“润儿你在干什么?”她冲进屋去,一把夺过润薇的剪刀,颤声道:“傻孩子,你要做什么啊?”润薇埋下头,咬紧嘴唇不说话,继续撕扯着书页,沈夫人摇着她身子,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们,你们怎么都这么傻啊……”母亲的哭声惊醒了润薇,润薇低头盯着满地纸屑,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那是嘉锡喜读的诗词,她全都找来细细品读过,伴她度过了无数青灯长夜,只为体会他的喜怒哀乐,虽不能日日相见,但他们彼此心意相通。从小到大就数嘉锡最能猜透她心思,比父母和姐妹还要了解她。小时候,她还不懂这是什么,长大了一些,她才领悟到这份默契只有夫妻才会有……
她不能开口对嘉锡说出心里话,满心情意到了嘴边总是便变成了嘲讽。嘉锡也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可她看得清楚他目光中的点点真情。她一直等待着有一天,嘉锡向父母提亲。可等来的,却是他不声不响与别的女子订亲,几年来的梦想就这样彻底破碎了……
“母亲,我对不住您了……”润薇悲怆地喊出一句话,耗尽了全身气力,倒在母亲肩上……
沁莹胸口一起一伏,咬住嘴唇望着紧闭双目的二姐。白天的伤心难过顿化作满腔怒火,好个缺德的朱嘉锡,把二姐害得这样!母亲不许家人对外声张,未出阁的小姐为情所伤总归不是好事,可二姐受的伤害又有谁来补偿?
她想寻个机会溜出去找朱嘉锡算账,却总逃离不了母亲的视线。一个女儿已经这样,沈夫人不愿看到另一个女儿做出什么傻事。
大夫来给润薇看病,都说她怨气郁结于心,药石难解。沈夫人一遍遍叫着女儿的名字,可她就是不肯醒来。“好女儿,有什么委屈跟娘说啊?别一个人这样想不开……”几天来母亲的泪水就没有断过。
不过,朱嘉锡这家伙居然敢主动找上门来,沁莹第一个冲上去堵在门口:“滚,不许你再进我家的门!”“小莹。”他心平气和地说:“你姐姐病了,你不想她醒来么?”那天晚上,他的心莫名地疼痛,好像被生生地撕裂开,他马上意识到润薇出事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你怎么对得起姐姐?”沁莹用力顶着门,却敌不过嘉锡的内力,被嘉锡挤了进来,此人总是深藏不露,一身的功夫和文弱的面孔格格不入。
“我想跟你姐姐说说话。”他的神情有些忧伤。“可她一点儿也听不到!”沁莹激动地说。“阿莹,不要拦他了。”沈夫人走出来,觉得往日懂事的侄儿那么的陌生,伤心得不肯直视他:“我不管你和润儿之间有过什么,一定要救回润儿的命!”
嘉锡什么都没有说,对姑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奔向润薇的闺房。他早就厌倦这样压抑的生活,可终究要被这种生活折磨,连着知心的女子,也被他牵扯进去,堕入无涯的业障中……
“润儿,只有你知道,我不是温吞文弱的男人。”他静坐在她身侧,好像平时与她闲聊时的样子,只是这次她不会与他拌嘴。
当年的他也是个爱玩的调皮孩子,却为了家族的前途规规矩矩地收敛起来,别人看在眼里都夸他上进,可他却从没有一天忍受得了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只有润薇记住了他小时的梦想。“表哥,你总说要逍遥江湖,归隐山林,我陪你好么?”十三四岁的她怯怯地问他,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对她的情意就再也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了。
“润儿,忘了我吧,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他呜咽着唤她:“从今以后就没有那个满怀抱负的朱嘉锡了,只有老老实实向上爬的懦夫!何必再想着他呢?”
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小手,柔软而冰凉,和他想象中握在手中的感觉一模一样。偷眼扫过她消瘦的脸颊,他吻住了她的手,一滴泪水滚到她手上,顺着她的胳膊滑下,他的泪只为她而流。
嘉锡独自与润薇待了片刻便匆匆离去,沈夫人和沁莹冲了进去,看见润薇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一行清泪……
润薇虽然醒来,身子还是很弱,近一个月下不了床。她再不提起嘉锡的名字,总是一个人陷入冥想中,连沁莹也没法子打开姐姐的心。天气越来越凉,她的身体却不见起色。“我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冬呢?”她的自言自语被沁莹听到,令沁莹胆战心惊。
沁莹私下里翻了不少医书,偏偏找不到相思心碎之症的医法。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她蓦然想起从市井说书人那里听来的野史轶闻。
传说百年前南城有一对男女曾经倾心相爱,可那男子最后负心抛弃了女子,女子在一个夜里跑到土地庙哭干了眼泪、悬梁自尽。第二天在女子洒泪之处生出一簇开着白花的野草,清丽素雅、淡香扑鼻,与寻常杂草迥异。后人附会此草为忘忧草,可作医治相思病的药引子。不过,据说忘忧草只有在子时采摘才有效力,那土地庙在女子死后屡有闹鬼传言,香火废弃已久,从没有人敢于尝试夜探土地庙、采撷忘忧草。或许,也从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不经之谈。
不过,沈沁莹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姐妹之情定能战胜妖魔鬼怪。于是,她决定半夜去土地庙,一定要采来传说中的忘忧草。
入夜的汴京城也不是哪里都热闹,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巷,就只剩下深秋的冷清与萧瑟。废弃的土地庙附近了无人踪,的确有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
沁莹抱着胳膊守在黑漆漆的土地庙里,等着子时的更鼓声。她点了三根香,祭奠那情死的女子,借着香火些微的光亮,她看见了庙中倾圮的神像和丛生的蛛网,怪吓人的,还不如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她瞥见角落里一簇绿悠悠的青草,深秋里还能有这般绿色,这灵性的青草便是忘忧草吧。
她举着香火凑过去,发现绿草中夹杂着点点白花,更加确信是忘忧草无疑了。怦怦乱跳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注视着触手可及的忘忧草,心中充满了期待。过不了几天,二姐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床,跟她拌嘴吵架啦。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夜枭的嘎嘎叫声,听得她头皮发麻。紧接着,一股旋风呼啸着吹打着土地庙的门窗,发出吱呀吱呀地怪响。饶是沁莹胆子大,也瑟缩到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有什么鬼怪试图闯进来。一切又归于安静,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时,子时的更声遥遥响起,划破了夜空中的静寂与阴森。沁莹什么都不顾,飞身扑向那簇忘忧草,却撞上了空中飘来的一团黑影。“啊!”她惊得尖叫一声,急得刹住脚步,莫非吊死的女鬼显灵?
她大气不敢出一口,定睛仔细看去,才看出是房梁上挂着的一块破布幔,偏在这时被风吹得垂下来。“姐姐,你死得很冤。”她情不自禁地开口:“你一定不愿看到别的女子为情枉死,我为重病的姐姐采摘忘忧草,请你不要阻拦……”蛮横的她,竟也说出这么恳切的话。
她一步一步走近忘忧草,心诚则灵,没有任何东西再阻拦她。她弯下身子,伸手触到了忘忧草,正要微微用力摘下。不料,身后的门嘎啦一声响,一只苍白颀长的手探到她脸侧。
她不假思索,抽出袖中防身匕首向那只手斩去。那只手迅疾地缩回去,她转过身,看见一个红发碧睛的狰狞鬼怪,冲着她张牙舞爪。
她顾不上害怕,满脑子里只有二姐的性命。竟挥着匕首主动袭向妖怪,虽然不成章法,却招招狠辣。可妖怪就是妖怪,不出几个回合就占了上风,反守为攻,逼得她无处可躲。
“妖怪,你拦我救姐姐的命。”她一边勉力招架,一边断断续续地骂:“我化作了厉鬼,也要跟你斗到底……”话音未落,她的匕首飞了出去,妖怪扼住了她的脖子。
她顿时喘不过气来,眼看妖怪张着血盆大口的丑脸向自己压过来,她预感到自己要被吃了。
“嗯?”妖怪突然发出了声音,扼紧她脖子的手略微放松下来。她趁机一脚踢过去,却被妖怪轻松推倒在地上。
“倒霉,这么快又遇见了你!”妖怪居然会说人话,而且语气十分轻蔑。她瞪大了眼睛,见妖怪很随便地把那张丑脸扒掉,露出了俊美冷漠的容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