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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星辰变(七) ...

  •   近日天师在朝中的声望似乎有所下降,以往见了她都要点头哈腰,客气逢迎的大臣们,经过她身边时只倨傲地点点头,远远还能听到大臣口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之类的话。

      云霓攥紧的手心要掐出印痕来。

      这帮大臣在宫中的消息门道多,也惯会看皇帝脸色,皇帝面上露出一分不虞,他们就能估摸个五六成。

      听闻近日皇帝的后院乱得很,招邪祟,害得柳贵妃病恹恹的,请了天师作法后没什么效果,柳贵妃的病情反倒更重了。

      夜半惊魇时,柳贵妃自踏上蹿起,疯疯癫癫喊着“天师,你不要再害我”之类的话,惊醒了旁侧的皇帝。

      皇帝点亮烛火,本欲大发雷霆,转头看柳音音泪眼婆娑,我见犹怜,明明自己还在病中,还一个劲给他道歉,韦策这人吃软不吃硬,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即将柳音音抱在怀中好生安慰,表示不是她的错。

      被吵醒的起床气重,无处发泄,不免责怪起云霓来,近日这天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给柳音音驱邪不得力,给梁文玉和韦瑾晟的丹药效力也不佳。

      宫里宫外明争暗斗,他本就子嗣缘薄,还遭人暗害,石榴树象征多子多福,却让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宫人将巫蛊埋在树下,她不也没事先算出来吗?

      云霓不是能掐会算吗?

      若不是看在当年云霓为他指点迷津,助他成就大业的份上,他也不会将她供为天师,掌司天鉴,还为其修建清心阁。

      听闻有些道长的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停滞不前,不再长进,他予她这般恩情,她就该投桃报李才对,韦策越想越可气,却不知自己的神色悉数落在旁侧柳音音的眼中。

      柳音音斟酌片刻,软着声音道:“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当讲。”

      “讲。”

      “翠屏阁里住着的那个孩子,陛下可还记得?”她边说着,手指大胆地攀上皇帝的脸挑逗着。

      韦策狠狠蹙了下眉,脸上痒痒的,胸口也升起一股子燥热,对翠屏阁的事有点记忆,里头住着的似乎是七八年前被云霓一句话打为邪祟的……她的小女儿。

      那时云霓名盛一时,韦策对其有求必应,也信任有加,云霓道若放任这妖星长大,将来必会扰乱朝堂,动摇国运,想着这小孩儿不过是个小宫女的种,不涉朝堂利益,便将她发落到翠屏阁中,这时柳音音突然提她却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这小孩儿并非什么煞星,也屡屡救下妾身的性命。”柳音音柔弱无骨的手抚过韦策的胸膛,媚眼如丝。

      “救你?”他抓住她调皮的手,不动声色道。

      “那句‘石榴树下人参果’便是出自她之口呀,若非她得了神眷提醒,如今妾与陛下怕是早……她来凝碧宫这几日妾的病情好上不少,她这一走,妾的头疼病又犯了……”

      提及此事韦策就来气,将柳音音的手拿开,冷哼道:“疑神疑鬼的,就你们后宫事多,惯会使些卑鄙手段!”

      柳音音不以为意,抓着韦策的袖口撒娇道:“妾身还没讲完呢。”

      韦策没好气道:“说什么,不准说!”

      “妾就要说!”她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负气却娇软道:“您说这小孩儿会不会也是个得了天助的,天师正是算准这些才会正话反说呀?”

      韦策瞪她道:“你闭嘴,再嚼舌根子,朕便离开了!”韦策作势要走,心里多了份动摇。

      他本就多疑,现今又耳根子软将柳音音的话听进去,相比于信任个前朝国师来当今朝天师,韦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血脉能为自己趋吉避凶,若非云霓早就知晓什么,担心这翠屏阁的小孩天赋异禀,不久后就会超过于她……

      因嫉生恨,就要将他的血脉身上的这份天赋掐灭在摇篮中,让举国视她为妖星邪祟,让他放弃她,这并非不可能!

      柳音音拉住他,试探道:“要不,就让这孩子住在偏院?”

      韦策胡乱点头,抬眼去看窗外就要破晓,也该去上早朝了,跟柳音音说了几句后披上衣服匆忙离开,连早膳都没用。

      柳音音勾唇轻笑,心说,云霓啊云霓,终有一日我将彻底摆脱你的掌控。

      ……

      李原木敏锐地察觉到近几日局势紧张,先是洪福儿让他莫要贪图小利,与朝中大臣频繁往来,后有镇国公府的人约他品茗,拐弯抹角地问洪福儿有没有提起什么。

      他这干爹向来对朝中之事讳莫如深,他能知道些什么?他琢磨着洪福儿的话,明白朝中的风向对镇国公怕是不太对头后,义正言辞拒绝了镇国公府送来的银子,心底隐隐生出恐慌来。

      几日前皇后刚被陛下关了禁闭,先前他去皇后宫中请安时可没少通过皇后收受梁广的好处,还有意无意地透了些事情给她。

      李原木是个沉不住气的,心里头又兜着事,当即就想着赶紧与镇国公府撇清关系,免得受了牵连。云霓在朝上得了皇帝的冷讽让李原木愈发觉得,皇帝这是要对镇国公和天师府动手!

      他瞒着勒令他停止调查陈家一案的干爹,瞒着欲独占功劳的陈越,瞒着往他居所中送礼的镇国公府,硬着头皮求见皇帝,呈上了对有家银号的调查结果。

      他先发制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他发现镇国公鱼肉百姓的秘密后,镇国公府许了他多少好处,他推诿不得,觉得受之有愧,又不忍看东邦的百姓受罪,下了好大决心才呈给皇帝。

      韦策看着这份折子,又抬头去看李原木,裂开嘴笑了,赏了块水头极好的美玉给他,将他打发走了。

      李原木走后韦策大发雷霆,将手边能拿到的摆件一股脑全砸个干净,唤人从刑狱监叫来洪福儿。

      御书房,案上堆满奏折,韦策一袭明黄坐在案前,指节轻扣,下首洪福儿手提浮尘,弯着腰战战兢兢等候皇帝的发落。

      “你带出来的好儿子!”韦策三拍桌面,将一本奏折砸向洪福儿,正中他的额角。

      额边一瞬间的剧痛令他身形一颤,他慌忙跪在地上捡起奏折打开,有鲜血顺着洪福儿的脸流到睫毛上,滴入眼里,他不敢去擦拭,匍匐在地上,双手捧着奏折颤巍巍看着。

      那是李原木呈给皇帝的告发镇国公府的上书,薄薄的几折子将陈家、镇国公伙同清心阁鱼肉百姓的桩桩件件一一罗列,小到将卖假仙丹的银子拿到有家银号存起来,大到拐卖城中幼童。

      洪福儿在心里将这不中用的干儿子骂了千百遍,这个李原木好大的胆子,怎能将这些东西呈给皇帝呢?

      这是皇帝这会儿想看到的吗?

      皇帝因后宫那档子事还在气头上,还怕无法将这事压下去,李原木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镇国公,这火苗还没扑灭呢,又浇了把油!这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若让镇国公知道他这内侍府的小太监这样害他,不得急了咬人!朝他这个当干爹的报仇!

      韦策因后宫的闹心事厌恶了皇后和二皇子,又被柳贵妃吹了几天枕旁风,对当初全盘信任天师的行径生了悔意,正想着等事情平息了再削夺了他们的权柄,收为己用,却也没想过让这些龌龊事公之于众。

      当初他顾及镇国公的声望,也为保皇后和二皇子一条性命,平衡朝堂,答应云霓建造清心阁和炼制丹药的要求,却未曾想这两伙人看似相互制肘,不对付得紧,却暗中勾结一处,做尽恶事。

      今天被急于脱身的李原木这么一告发,他便是想装作不知也难!

      此时御书房中仅皇帝和洪福儿二人,关起门来便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皇帝目光如刃盯着洪福儿,看他满脸血的样子,指着他冷笑:“老洪啊老洪,你这是要朕难堪啊!朕巴不得将这些丑事烂在肚子里,你们倒好,一个个的上杆子来找骂!”

      “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的不是!”洪福儿一个劲地道歉,先前他明明嘱咐过李原木,不要再查陈家一案了,明里暗里告诉他皇帝其实什么都明白,不过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往下查罢了!

      还有这陈越,先前不是命他将陈家的卷宗全部封藏,将相关线索悉数焚毁吗,怎么一转眼就让李原木查到有家银号头上?

      洪福儿将二人平素的言行举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瞬间就想通了关窍,他这干儿子当真是好大的心思,竟是怕陈越霸着陈家一案,坏了他的功劳。

      韦策看他半晌,沉声道:“你说……这事你让朕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这话一出,洪福儿当即就明白皇帝是让他想办法将这事摆平了,抬手擦了把汗,却沾了一手血,他将目光从刺目的鲜血移到地上的毯子处,道:“这两日,天师会挑个良辰吉时,为南边发了大水的黎民百姓作法祈福,广布粥膳,镇国公也会花钱赈灾,给淹了田土的流民搭建住所,陛下您看?”

      韦策瞥了他一眼,踱步到洪福儿跟前一把将他拉起来,他眉目舒展开,拍拍洪福儿的肩膀道:“还是你老洪了解朕!”又蹙眉看向洪福儿的脸道:“是朕下手重了,赶紧回去擦擦,让你那干儿给你上药!”说罢扬长而去。

      目送皇帝远去,洪福儿心想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给一巴掌再塞颗甜枣,皇帝这一贯的作风有朝一日竟用到了他这个相伴多年的老奴身上,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抹了把脸,心里头想着李原木的事,本还指望着这孩子给他颐养天年,如今看来这李原木的性子毛毛躁躁,功利心又重,别到头来养老不成,倒先为他送终,还不如一个陈越来得好使。

      洪福儿平素对谁都笑呵呵的,却是个笑里藏刀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李原木胆敢越过他直接将陈家一案报给皇帝,害他在皇帝跟前受了责骂,颜面扫地,该给他个教训,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不止是他的干儿子,还是他的下属,他的奴才!

      南方发大水,国库又空虚,皇帝不愿从国库出血,正愁着如何逼迫底下臣子们自掏腰包,洪福儿正是猜透这点,且云霓和梁广又碰巧犯到皇帝手中,皇帝不方便拉下脸,便由他开口提出让天师祈福布施,让镇国公出钱赈灾的法子。

      方法有了,可这传话的苦差事两边不讨好,臣子们避之不及却总得有人担当下来,洪福儿心思一转便决定派李原木去这二位的府上提点一二。

      一旦李原木传递皇帝的意思,按这二人精明的性子,定能反猜是李原木对皇帝告的密,正中皇帝的下怀,对李原木这个收了钱财不办事的奴才断不会有好脸色。

      他这干儿子能无视他的告诫收受二人的贿赂,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洪福儿惯会翻脸无情,哪里会管李原木的死活。

      ……

      云霓近几日在祭坛作法,忙着皇帝交代的事,焦头烂额,无暇关心清心阁里的事,夜黑风高时,风声在耳边呼啸,陈越与余同乔装打扮一番,潜入清心阁营救萧蔚和林淑。

      “封旭派了多少人协助?”

      “两名已在道观外埋伏着,两名暗中保护殿下,只待殿下找到林淑萧蔚,就能里应外合。”

      陈越心想,这贴身保护的属下藏身术不错,两人行了一路他半点没有察觉到,道:“你去老道的房中盯紧他,我去找萧蔚林淑。”说罢与黑夜融为一体。

      屋顶上,陈越压低身体撬开一块瓦,屋内烛光微弱,水汽氤氲,隐约看见一白衣女道领着母女二人,以笛音控体,让她们自己泡进滚烫药汤中。

      不多时,那道女举着灯笼出了出了门,陈越翻身跃入半敞的窗中,来到药桶边,难闻的草药味扑鼻而来,陈越恍若未觉,低低唤着林淑和萧蔚。

      二人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陈越想起方才见那女道手中的竹笛,想来就是控制二人的器物,他往虚空中轻轻挥手,黑暗中不知从哪闪落下一个黑衣蒙面的属下,道:“主上有何吩咐?”

      陈越望着母女二人,冷声道:“你潜在暗处,等那女道开门进来便将她拿下。”那属下领命去了。

      一刻钟不到,那女道捧着个纸包毫无防备地推门而入,却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架住脖子,整张脸被抵在墙上。

      那纸包掉到地上,被陈越捡起来。

      “里头是什么?”陈越背对着女道,声音里透着股寒。

      “不知道!”她挺硬气的,从鼻尖冷哼一声,道:“你们若不放了我,我便喊人了啊!”

      “喊人?”陈越似是笑了,“你可以试试,看看是我这属下的刀快,还是你的叫唤声快。”说这话时她用了本音,与宫中刻意压低声线,装成个雌雄莫辩的太监不同。

      她的本音清冷,如泠泠泉水,带着点空灵。

      话刚落,那属下抵在女道脖子上的刀用力了一分,她只觉颈部一凉,有一丝鲜血顺着她细嫩的脖颈流出,隐隐的刺痛感传来。

      女道当即就怂了,好半晌道:“你是个女人?”听声音,似乎年岁不大。

      “回答我的问题。”陈越道。

      “我说,我说!”感受到那泛着冷意的刀锋又逼近一些,那女道迟钝地意识到陈越真有可能杀了她,哆哆嗦嗦道:“那纸包里是些草药,是要在入浴半个时辰后放入浴桶中的。”

      陈越道:“今日是第几日了?”

      “什么?”起先她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陈越问的是七七四十九日中的第几日时,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二十七日。”她眼珠微动,这二人连药浴的时日都知道,怕是有备而来的,得找个时间跟师傅报信才行。

      “给她们换上衣物,吹笛子,随我离去。”陈越让属下将女道转过来,盯着她一字一顿,目光里带着死寂和不容拒绝。

      女道看着蒙着面的陈越,心怦怦跳,硬着头皮道:“放你们走,我还能活?”

      陈越看她:“我知你会御音之术,现在死,或是随我们离开,你自己选。”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你们不会杀我,”女道突然笃定道,话里话外全是挑衅:“没有我的御音之术你根本带不走她们,所以呀还是乖乖放了我,兴许我会放你们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陈越观她倨傲的神情,忽而笑了,“你在拖延时间,等那老道来?”看向女道因被说破心思而骤变的神色。

      “你……你怎么知道?”女道心虚得很,说话都不稳。

      陈越明白这场心理攻势她就要胜了,只待再放一把助燃的柴火:“你以为凭我们二人带不走她们母女?你又怎会天真的以为,凭我们二人就敢闯入这道观?”

      看着女道眼中的希望熄灭,恐惧占了上风,她声音幽冷,目光冷厉:“实话告诉你,整座道观里外,包括山脚、山顶,半山腰,都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便血洗这里!”话刚落,自屋顶又蹿下来个黑衣人,举着把钢刀盯着她。

      女道终是焉了,认命地自怀中拿出竹笛道:“别,别,我听你们的还不成吗?我这便随你们走。”

      这厢营救的事了,目送那五人下山后,陈越快步疾行潜入老道的房中,将窗门紧闭,余同挟持着那灰衣老道站在墙角,抬目等候陈越的指示。

      陈越拉了把椅子坐下,言简意赅:“三个问题,我问你答,或者死。”

      老道看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慌忙道:“我说,我说。”

      “第一,萧梁在哪?第二,云霓究竟是谁,与你何干?第三……柳音音和云霓有何渊源?”

      回答陈越的是老道破了音的惊呼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你们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

      陈越瞥了余同一眼,他咧开嘴笑了下,将刀子靠近了些。

      老道与方才的女道截然不同,竟将脖子往前一伸,破罐子破摔道:“你还杀了我吧,我若说了,云霓只会让我死得更惨!”

      陈越悠然站起身道:“死?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说罢自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余同,逼迫那老道吃下。

      他拍了拍椅上不存在的尘埃重新坐下,如同玉面罗刹,半倚着椅背道:“我倒要看看,你说是不说!”

      老道蹲下身拼命抠着喉咙,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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