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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相对弈(十) ...

  •   “休要胡言!”柳音音脸色变了变,内心惊疑不定,指尖那一瞬的轻颤与微凉让她下意识握紧了手炉。

      “弟弟没胡说!”陈越急急辩驳,正欲跪下。

      柳音音虚虚一托,阻止了他继续下跪的姿势,而后定定看他。

      陈越坦然地与她对视,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

      良久她扶了扶额,道:“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你知我知,莫要再提!”她打了个呵欠似有睡意,站起身朝内殿走去。

      贵妃最近睡不安稳,午夜总是惊醒,经太医诊断是犯了头疼病,陈越服侍她更衣,为她掖好被角,倒了杯安神汤与她。

      柳音音喝完汤后躺下,闭目放空心神。

      陈越救下她,仗着她的恩宠在宫中搞些小动作,柳音音并非不知道,而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感念陈越奋不顾身替她挡刀,另一方面她心中那根亲情的弦被轻轻撩动。

      她半生孤苦,虽入宫为妃也熬出了头,可皇帝的恩宠到底是来去如风,说散就散,她偷偷摸摸牵线搭桥,经营一方势力,可身边是各宫的眼线和一帮各怀鬼胎的牛鬼蛇神。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儿子却躬身兵部,不懂体恤她的艰难,更别提对他父皇邀宠!

      唯有这陈越,他年纪小,身家清白,他聪明机敏,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洪福儿、帝后任何一方的人。

      柳音音不止一次生出利用他的念头,却也明白他就像一把双刃剑,他早年痛失至亲,为了复仇连自己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用得好了可捅敌人心肺,稍有不慎却会殃及自身。

      但柳音音有那个自信,以及一丝隐秘的窃喜与骄傲,她明白陈越自愿入宫,放任自己满身脏污,自泥沼中摸爬滚打,却将她看成亲姐姐,对亲情怀有一份向往。

      这样一个人啊,谁都拿捏不住,除了她。

      陈越重新将灯笼拿在手上,悄悄退下,慢腾腾往外走。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他不是高高在上、神机妙算的天师,语言的力量于旁人而言无足轻重,哪怕方才出口的话多么大逆不道,顶多是被人当做胡言乱语。

      可他今夜语出惊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贵妃能相信他,若贵妃真的偏听偏信,那才是活见鬼。他只是想在柳音音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往后待他精心浇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他的话语轻若鸿毛是不假,可若是有了证据事实加以佐证呢?可若这流言霏霏接二连三呢?此一时彼一时,届时贵妃娘娘还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吗?

      陈越阖上眼,想起三日前的翠屏阁。

      受过教训的太监宫女对“小公主”再不敢轻慢,于是当陈越再次经过翠屏阁时,“小公主”虽穿着破旧的衣裳,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的,显然被特地打理过。

      当然,如果忽视她的披头散发的话。

      半大的女孩自假山后探出头来,屁颠屁颠抓住陈越的衣角,他的心思转了转,低头朝小公主笑了下。

      他似乎特别招小孩子喜欢,从萧容到乡下的陈悦,到宋姨娘的一双儿女,再到眼前的小不点,总爱黏着他。

      可他有什么好的呢?他又不是小孩子喜欢的糖葫芦布娃娃,他只是个深陷泥沼的可怜虫罢了,为一念所求在宫中艰难生存,随时可能被一脚踩死,尸骨无存。

      无名氏小公主扯了扯陈越的衣角,没拉动,嘴中咿咿呀呀说着什么,陈越没听懂。

      陈越心累极了,他虽不好为人师,可为了今后着想,他还得教导小公主怎么习字与讲话。

      “你是要我跟你走吗?”陈越蹲下身看她,想了想,慢慢道。

      小公主点了点头。

      陈越跟在小公主身后七拐八拐,穿过假山后头的早就枯萎殆尽的枯木林,将阻挡在跟前半人多高的丛丛杂草扒拉开,来到一道两人宽的木门前。

      木门并未落锁,留了条小缝,风一吹,从里头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臭气,夹杂着腐烂的气息,让陈越微微蹙了下眉,他从怀中扯出条手绢,挡住口鼻四下看了一圈。

      此地离翠屏阁不远,甚为偏僻,又荒凉至极,陈越细细思索着,隐约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暗想小公主怎么会将他带来这种地方。

      小公主对熏天的臭气不甚在意,也不怎么害怕,显然已来过此处多次,正准备将门推开一些钻进去,被陈越一把拉住,于是眼巴巴望着他。

      陈越颇为嫌弃从怀里又扯出一条手绢,示意小公主捂住口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空地,荒芜一片,左右斑驳的砖瓦墙上,自门内往外蔓延的杂草大片大片垂下,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某种尸体腐烂的气味顺着空地前方二十步开外的小矮楼飘到跟前。

      陈越将手绢打了卷塞住鼻孔,自怀里掏出萧容赠与她的糖果盒子,拿出两颗生姜糖,将其一含在口中,让周围的味道淡一些,另一颗递给小公主,小公主也有样学样吃了一颗。

      残阳如血笼罩在天边,此处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陈越进宫已有些时日,心知宫中这些阴私之地,寻常太监宫女怕得紧,便是达官贵人们也有所忌讳。

      此时并非无人当值,只是正值饭点,看守早跑没影了,又因为不是什么机要之地,那看守即便吃完饭,也不愿过早回到此处,多半是要磨蹭个把时辰才回来当值的。

      陈越顺着前方的矮房走去,脚踩在荒芜的杂草地上沙沙作响,隐约瞧见木门上悬挂的牌匾,歪歪斜斜就要掉下来,上头“停尸房”三个大字似鬼魅般恐怖。

      小公主恍若未觉般急急往前走,她在停尸房门口驻足,她双手扒拉着停尸房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急得团团转,伸手去够门栓,却不够高,末了她用脚粗鲁地去踢门,一下有以下,将门踢得砰砰作响。

      陈越早已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半大的小孩使劲折腾,好半天小孩才停下脚,可门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牌匾被这么一折腾,直直落了下来。

      陈越一惊,眼疾手快将小孩扯到跟前,只听见哐当一声,门匾落地激起灰扑扑的尘土,小孩哇的一声哭出声。

      陈越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孩却啜泣得更厉害了,眼泪流了她一手,陈越瞪她一眼,轻巧地将闩门的横木取下,小孩瞪大眼看着,好半晌绽放出一个笑,推开门就钻了进去。

      一瞬间几乎是恶臭扑鼻,好在陈越小时候修炼过余同的功法,她连忙运转真气,屏息凝神。

      墙壁上每隔一臂的距离嵌着一盏盏蜡烛,豆点大的烛火幽幽摇曳着,时不时发出滋滋声响,烛火下方一张张草席歪歪扭扭卷着,有些草席表面染上暗红色的液体,地上似还有斑驳血迹。

      陈越不用想就知道里面裹着的多半是犯了事的、惨死在刑罚下的太监宫女,暗衬小公主怎么会带他来这种地方,更好奇这小孩子的心性,对这些污秽之物竟不带一丝惧怕。

      烛火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拉得很长,小孩子在最里头的一卷草席边停下,蹲下身打开半边草席,露出个太监的半边脸庞,脸上血痕交错,唇色发白,可怖极了。

      “他还活着?你是要我救他?”陈越眼眸沉了沉,心思百转。

      他是什么人?小孩又是怎么认识他的?据他所知停尸房尸体停放时间一般不超过三天,之后会被牛车拉到宫外的乱葬岗去。

      草席胸口处的微微起伏预示着那人还没死透,但进的气少出的气多,陈越抬眸,小公主急切地望着他,眼里却是一分害怕也没有。

      陈越看着这样的小公主,倏地笑了。

      小公主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忙不迭点头,她似乎有些紧张,生怕陈越不答应似的。

      陈越撩起衣摆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在权衡救与不救的利与弊。

      半盏茶的时间不到,窗边天色稍暗,他按着小公主的肩哄道:“公主先随我回翠屏阁好不好,我去寻些药材来救他。”生怕她听不懂,还抬起手比划了下。

      小公主的眼睛亮亮的。

      陈越将小公主交给那对宫女太监,旁敲侧击问出停尸房那小太监的来历,确认二人对公主与那人的相识毫不知情后,转身离去。

      陈越趁着夜色再探停尸房,往那人口中塞了一枚续命丹药,那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隐隐约约有转醒的迹象,陈越心想封旭给的保命药可真管用。

      但此刻这人还是不醒为好,估摸一刻钟,待那人呼吸顺畅些,他又喂了颗假死丹药,让那人的气息彻底淡下去。

      出了皇宫,对余同道:“明日戌时去乱葬岗给我捞个人来。”

      余同不明所以。

      陈越摆摆手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偶经停尸房,好心救下了个太监。”惊得余同张大了嘴,暗道陈越可真是同情心泛滥。

      凝碧宫外殿,红烛落下幽幽烛泪,陈越拉回思绪,低低笑出声,握着灯笼的手却是稳稳当当。

      小公主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而作为回报,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立于人前,让达官贵胄、苍生黎明视你为光,将这些年欠下的荣宠加倍奉还。

      无人看到背光之处,他那对冷然的眸子暗藏野心与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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