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〇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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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位殿下的时候，其实是个雪后初晴的日子。
旧主战死沙场之际，大地草木萌发正当春时，三日月却作为战利品落入侵害者之手。百无聊赖沉眠二十年，醒来时三好家正陷入巨大的危机，为寻求自保三好家便将这把名满天下的太刀献给了大阪城的主人。而秀吉则将他转赠给妻子宁宁。
那夜极为冰冷，但对于本就为寒铁铸就之身的刀剑来说，并不觉得如何。
三日月缓缓走出放置着本体的内室。雪过之后的月色，水一样的清澈通透。那光华洒落了他满身，并无法穿透那虚幻的付丧神之躯，正如刃身反射光线般，在他的身上流转萦回，又渐趋消弭。他就这么着一身月辉织就的华裳，慢慢踏到檐下——可以嗅到院内压着沉重落雪的草木气息，为寒气所压抑收束的隐约生机，正等待着破土蓬勃的一线温暖，那感觉就像是云后隐藏着无限光明的朝阳——既知道阳光总会普照大地，就连阴霾就可以忍受了呀。
一切都在沉睡。所以当他终于注意到庭中安静等候的身影时，禁不住愣神。
高大的樱木的阴影将他笼罩，光秃秃的枝干还有层积压着沉甸甸雪的痕迹，但因为仆人的工作摇落清理了大半，月光便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斑驳地照落在他身上。
水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柔软得像是游淌的流水，身穿黑底鎏金的水干华服，与大阪城之主所欣赏的精致奢靡风格一应的华美。
腰间挂着一把太刀。朱红纹金的拵，黄金铸就的花形镡。
他看到你，你才能看到他——而当你的视野中出现他的身影时，天地间便再无其他事物能吸引你的注意，只有他。盛装前来的付丧神立在那里，抬起头对着三日月微微一笑。人间怎能生出这般姿容——因此三日月只一眼，便知晓，这是与自己一样的存在。
鎏金的眼瞳流转着温和的光色，正因为有着强大的力量尊贵的地位，所以举手投足能有这般骄傲矜贵的自信。
‘欢迎来到大阪城，三日月殿，’对方笑道，‘在下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所作唯一的太刀，谨代表城中诸名物欢迎您的到来。’
三日月其实是很喜欢雪的。
最好要彻骨森寒的凛冬大雪，将刀剑刃身也给冻结的冰冷，这样的年月里能沉眠的日子就能更多一些，更多一些。存在了太久，人间的血火纷扰于他不过短暂的烟华，时间作用在心性上的痕迹总是无法抹除的烙印，漠然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吧。
后来的日子里，他极怕寒冷，作为刀剑却要在严冬的日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可最初，最初的那些时候，他其实是喜欢雪的。很喜欢。很喜欢。
也许是因为有那么一个存在，就是在某一年的雪后，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
厚樫山没有冬天。
这是个僵化的时空，凝固的历史还未得到摆脱操控重新运转的解脱。
一灯如豆，三日月还未入睡，听到打开的窗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色中小小的萤火趴在窗边，轻盈的身体带着微弱的亮光，发觉到他看过去的时候紧张得几乎消散，但还是鼓足勇气仰头问道：‘三日月大人，您也会离开吗？’
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期待与担忧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呀。”三日月只是笑了笑，“可我并无离开的理由呢。”
战斗，非他所愿。大义，与他何干。重逢……顺其自然吧。
不过是情怯。越是重要的事物越是会叫人恐惧。不过是情怯。
‘你不知道，’当年那个存在曾笑着说，‘疑是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的，其实是我呀。’
他说你不知道，当我看到月色下的你缓步走来时，我差点忘了我要说什么。
大阪夏之阵的大火，将城池与一切都烧了个干净。明明该是炽烈滚烫至极的温度，那一夜过后，三日月却有了个怕冷的毛病。宁宁离去之后，他便更难再触碰冬天。
“流落在时间的缝隙里，也无不好啊，哈哈哈。”多年以后，三日月捧着茶笑道。
流萤们对此窃窃私语、惴惴不安：‘可这里到底不是您该待的世界呀。’
溯行军的数量已经被扼制。那位不知名审神者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踏足厚樫山，努力拔除历史修正主义在这个时空的所有据点。
编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后来鹤丸与莺丸也出现在了阵列之中。
意外的是，与审神者签订契约之后的旧友们，已经看不到云上的居所，也找不到三日月的所在。三日月远远地去看了眼，发现这一点时本来打算直接离开，可是视线扫到那个蓝发军装的身影时，就再也难以挪开。
仍是……旧时的风姿呀。
秀吉六十岁的时候，曾将心爱的佩刀磨短以配合自己的身材。那并不是一件开心的往事，可相较于之后的种种磨难，离别时站在天守阁上安静望着自己的付丧神倒显得要幸福得多。
大火烧毁了他的记忆与身躯，重铸之身继承了一期一振名物的身份……‘哈哈哈，真要说起来，也确是与我毫无干系了呀。’三日月这样想到。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安静地留在这吧。
明明是那样悲伤的过往，可是只要想到曾经，三日月还是会笑。
永禄之变后，他作为刀的一生就再无波涛起伏。
那是他得到“将军之刃”称号的一战。此前作为足利家传宝刀传承，比起英勇善战他更为流传的应当是美貌。天下五剑皆曾齐聚足利家，在那样多足以绝世的名剑宝刀中，他依然为人推崇名声显著，可见风华绝代。
足利义辉作为三日月最富盛名的一任持主，在新月之刀身上留下的印刻当然也不可能了无痕迹。就如后来在大阪城中遇到的那位付丧神一样，一切过往都变得平静安寂的时候那道身影依然那般鲜活美丽——自然还有其他记忆是脑海中无法淡褪的存在。
三日月至今仍清晰记得旧主身上流出的血液滚烫又焦灼的温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旧主为敌人包围穷途末路之时，将所有藏刀插在地上，杀敌无数，用钝一把便换另一把，一人奋战三小时，力竭而亡时手中挥舞的正是三日月宗近。
……而这就是他最后一次随主出征的经历。
室町时代终究落幕，此后丰臣家也好，德川家也好，盛世的繁华总是需要各式妆点，三日月也只是作为了一个天下至宝的象征，该多不多，该少不少。
因为刀身太过于美丽而为主人珍藏的名刀不少，有未见过血的厮杀却名传天下的刀，也有因得到霸权象征的刀以致流传千古的人——对于刀的价值要在哪里实现也不过是见仁见智的问答——可是刀剑想遇到契合的持主却总要一场恰逢天时地利的相会。
宁宁之前，三日月的岁月百无聊赖。宁宁之后，所有的时光纵是静寂都有了意义。
只是，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一期一振。宁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〇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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