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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往与如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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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露五岁时母亲去世了,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
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去,反正母亲还活着时也并不理会她,一年中与她说的话还没有佣人多。
她五年的人生中,只有父亲的参与,只有父亲会在下班回来时亲亲她抱抱她,带她去玩,给她买好吃的,会跟她玩骑马举高高,称她为“爸爸的小公主”。
可是一切都变了,母亲去世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开始彻夜不归,她的衣食住行读书学习,他也不再关心。每天她都只能抱着娃娃,面对空旷得可怕的大房子。偶尔回家,也不会再与她亲近,有时候,晋露甚至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憎恶。
晋露不再学钢琴,不再学跳舞,她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架,她用剪刀把父亲送自己的玩具剪碎扔到他房里,可不管她做什么,也不能引起父亲的关注。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回家了。
三个月没见到父亲的晋露想去找他,她问了佣人问了父亲的司机,他们都摇着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偷偷跑去父亲的公司,蹲在门口等他,等了三个小时,父亲终于出来了,但他的身边却跟着一个女人,女人挽着他的手臂有说有笑。晋露想追上去,蹲了太久的腿却麻了,她摔倒在地上,而她父亲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灰头土脸地抹着眼泪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婶过来安慰她,晋露被大婶抱在怀里,体会到了从没体验到的妈妈的温暖。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却出现在一个山坳坳里的泥土屋里,成了这家人十岁的傻儿子的童养媳。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打米做饭,给那个傻子倒屎倒尿,还要去山上拾柴火打猪草,稍不如意就是一顿打骂。
她试图向村民求助,可这个村子哪个人的媳妇不是买来的,他们不仅不会帮她还觉得她不知好歹。村长家的儿媳妇每天都被铁链栓着,按餐点挨打。
她试图逃跑,可这样的大山里她一个六岁的女孩怎么可能跑得出去。每次逃跑,被抓回来便是一顿毒打。
那个时候,她是多么期盼有人来救她啊!一开始,她希望是父亲。
孩提时候父亲是她心中最大的英雄,她每天都期盼着第二天这个英雄就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的小公主。”
可是,每一天每一天,睁开眼都是漏风漏雨的破屋顶,干不完的活,和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
后来她开始祈求神明,祈求魔鬼,祈求一切自然或非自然的力量,人也好神也好魔也好鬼也好,无论是什么,救救我吧!
可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渐渐地,她终于明白,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不会有任何人。
她做事越来越利索,她不再逃跑不再反驳不再思念,这家人也渐渐对她放下戒心。
终于,在十岁那样她逃了出去,一路跌爬滚打,终于重新从大山回到了城市。
再次接触到现代社会,晋露首先接收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她的父亲晋文即将再婚的消息。
她却奇异地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与她思念相连,也没有人爱她。
不过没有关系,她晋露早就不是谁的小公主了,她只是自己的小仙女。
晋露躺在牢房冰凉的地面上无声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小仙女无所畏惧。
和墨城虚假的天空和日月不同,晋露他们劳作的地方和现实一样,太阳是火热的一团发光体,正午的阳光能将人生生晒脱一层皮。
连续割了三天,几十亩地的水稻都已收割完毕,他们推着小车通过另一条黑暗的小道将稻谷运输过去。
稻谷送达的地点便是晋露来时的那个有个大晒谷场的村庄。
这个村庄并没有人居住,只有几匹独角兽在房屋田垄间悠闲踱步。
这里的农田根本只是个摆设,农田里的稻穗和晋露刚来时一模一样,连一粒水稻的穗子都没有多也没有少。
他们所在的栅栏牢房并不是只有那一间,维持偌大的墨城正常运转显然不是考这几十个形销骨立的苦力可以做到的,他们将稻谷运到晒谷场后便又被赶去其他地方工作,稻谷被另一些人接手。
牢房的外面是一片黑暗,连着不知道多少个通道,这通道通向的地方似乎也是会改变的,有时候明明走的是同一条路,通向的却是不同的地方。
晋露所见过的在这工作的男男女女,有的消瘦,有的体型正常,有的衣不蔽体,有的穿的还算得体,有的身后有长鞭威胁,有的却行动自主,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工作。对那样的表情晋露再熟悉不过,那些被拐卖到山村里的妇女,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神情,因为熟悉,要装出这副样子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困难。
这样过来十五日,也许是觉得晋露已经被折磨的差不多了,她被换了种工作。
照样是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暗通道,到了一个四面白墙,面积约有两百平米的房间,房间中摆放着十个有三四个人高,三人合抱粗的葫芦状物件,旁边有楼梯通到上方的葫芦开口处。
房间内摆放着几大桶各色的糖浆,晋露看见旁的人拎着糖浆爬到葫芦口处,将糖浆往下倾倒,然后拿着一跟翠青色的竹竿伸进葫芦里不停匀速搅拌。晋露也照着做了。
不停歇的搅拌着,直到累得手臂都无法抬起,这时,一个身穿蓝白色长袍,头束银白色发箍的女子走进来。
晋露看到这个人时愣了一小下,手中的竹竿就不小心滑落下去,落进了那葫芦容器里。
那女子眼也不抬,一扬手,一根玉白色的戒尺就打在她身上,差点让她跌落下来。
“好好工作!”女子呵斥道,手又是轻轻一挥,那根竹竿便从葫芦中飞了出来。
晋露唯唯应诺,紧抓着竹竿不敢泄露半丝情绪。
那女子指挥着他们,一会儿让往左搅拌,一会儿让往右搅拌,一会儿让加速,一会儿又让减慢。又搅拌了好一会儿,她让所有人停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织机。
她在织机前坐下,然后如长鲸吸水般所有糖浆都从葫芦中飞了出来,停滞在她面前的空中。那些糖浆在葫芦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全部发生了变化,有的雪白,有的乌黑,还有七彩色的。
那些不同颜色的糖浆落在织机上,只见她手指连连挥动,不一会,一片云彩便出现在她指间,正是晋露曾经吃过的那种。
在她织造云彩时,因为惊异于这样的神乎其技晋露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她,女子注意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等织造完毕,她将所有的云彩都装在一个锦囊里带走了。
路过晋露身边的时候,晋露又瞥她一眼,正好与她目光撞上,女子忽然勃然大怒,虚空中抓出一根鞭子向晋露打去,她一连打了晋露九鞭,有的轻有的重,有的是一整条鞭子打上来,有的却只有鞭尾触及到了她。
晋露趴在地上一身不吭,等到女子的蓝底云纹靴看不见了,她才慢腾腾地站起来。
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她身上穿的衣裳和楚子修几乎一模一样?她打自己的那几鞭,真的是自己想的意思吗?
晚间回到牢房,晋露躺在地面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