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爱之名》嘉予

9、08

　　第八章

　　抽油烟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响，纪了捧着手中的温水，还在发呆。

　　周时昔将橄榄油均匀洒在平底锅上，在油温逐渐升温的滋滋声中化开黄油，再将事先腌渍好的金枪鱼肉平放锅底，稍微腌渍过的鱼块在热油上快速收缩着，底部开始泛白。热油在肉底舞蹈，均匀地捶打着鱼肉间的肌理，肉汁被适中的火候牢牢锁住，底部很快变白。

　　周时昔修长的右手轻轻一动，将鱼块翻个身，浓鲜的味道便扑了满鼻，丝毫不腻。

　　他转身，拿尖刀快速将事先备好的西红柿切片，西蓝花在身侧小奶锅中快速汆水。手起刀落，很快菜板上出现红红绿绿色泽鲜亮的配菜，继而是黄色的柠檬片，拌了蜂蜜的法国芥末酱，以及纪了没来及分辨的配料。

　　做完这些，金枪鱼刚好煎至两面颜色相近，正是鲜嫩的五分熟，用铲子轻轻一拍就能感受到弹弹的触感。

　　他将鱼块取出，配合鲜亮的酱汁摆盘，搁置一边。顺手拿一只干净小碗，抄一只鸡蛋，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手背筋骨微微鼓起的一瞬，蛋黄混着蛋液乖巧地落入碗中。

　　转身，纪了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捧着水杯在门边出神。

　　他放下手上忙碌，洗净了手走过去，问她：“饿不饿？”

　　纪了回神，语气为难，“你……别忙了，我真的不饿。”

　　他对她的答案不意外，只是轻轻把她手中的水杯抽出来放在桌上，“不想吃也没关系，稍微尝一下就好，别有负担。”转身再次回到厨房。

　　夜灯将他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悠悠然投射到白色墙壁上，沉默得很安心。

　　纪了不安地在门口站了会，去客厅坐下。想了想，又洗了手进厨房，想将他做好的菜端上餐桌。

　　周时昔依旧背对着门在流理台上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纪了刚一进门就听到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忙过去打开。

　　周时昔已经出现在身后，手臂扶着她肩头，将她让至一边，“烫，我来。”

　　纪了看清微波炉里的东西，轻声说：“水蒸蛋？”

　　刚蒸好的水蛋在眼前带起淡淡雾气，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他戴上手套将骨瓷小碗取出，轻手放在餐桌上。一颗颗饱满的虾仁兀自闪着莹润的光泽。

　　“只放了一颗鸡蛋，加了鱼露，没放葱花。”他快速在碗内撒几滴香油，招呼她：“按你喜欢的口味做的，来尝尝？”

　　纪了接过他递来的瓷勺，用食指和拇指紧紧捏着，半晌，伸进碗里。

　　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是童年的记忆，爽滑鲜香的蛋羹温柔抚慰着舌尖，在味蕾间带出香醇的滋味，鼻尖仿佛嗅到儿时每个暑假的味道。

　　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她不知道周时昔为什么总爱做水蒸蛋给她，却无法抑制陷入过去的情绪波动，只好努力扯起唇角，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他摆好两人的餐具，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以前没这么温和的。”

　　不仅不温和，还总爱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她和他待在一起时，总会在一阵喋喋不休后适时看他脸色闭嘴安静一会。

　　但倘若安静太久，他便会静静看向她，问：“然后呢？”惹得她继续喋喋不休起来。

　　“是吗？”周时昔慢慢将金枪鱼肉切开小小一角，放在她勺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很像小时候听她说话时的神情。

　　意思是，我在听。

　　纪了不动声色将勺子放下，“难道你的朋友没有告诉过你，你沉默的时候很难靠近吗？还是多笑一下好看。”

　　周时昔抬头，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孩，伸手捞起她碗里的勺子，蒸蛋只动了一口，那块小小的鱼肉还被埋在虾仁里。

　　他舀起肉和一只虾球，递过去：“趁热吃，我保证只有这一块肉。”

　　纪了认命的将肉送进嘴巴，抬头撞见他的笑。

　　不是一贯的轻抬唇角，竟是微弯着眼睛，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

　　她本是害怕冷场随口一说，这会儿倒真觉得他笑起来挺好看了。

　　纪了第一次在非独处的情况下由着性子只吃了一点点食物，心中没有吃多的压力，自然也没有强行吐出来的冲动。

　　脑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她试着配合周时昔的好意，在他临走前喝下他温好的小半杯牛奶。

　　散过步，流过眼泪，吃过食物，喝过牛奶，泡了个热水澡，身上一大半的力气仿佛被抽走，这一夜终于没有失眠。

　　而电梯另一面，一个走廊之隔的周时昔却在凌晨三点的阳台上，捻着指尖烟草。

　　眼前是她时刻挂在脸上的虚假笑脸，是她靠在他肩头无声淌过的眼泪，曾经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小姑娘，如今连哭都那么压抑克制。

　　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与周时忆的聊天记录上，最后一句依旧是他一周前发来的那句：我爸问到了，七年前纪先生和纪太太出了交通事故，随车双双滚下山崖……

　　烟卷在指尖揉了又揉，掉出几颗细碎的烟丝，他终于将烟含在唇间，点了火。

　　时间悄无声息划过，寂寥的夜里，只有那一点猩红在亮。周时昔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猩红的鲜血，在父亲额上，在母亲脸上，缓缓淌过，带着暖暖的温度。

　　耳边没有别的声音，只有救护车刺破耳膜的尖叫。

　　过去这么多年，不敢想起，却依然没敢忘记，每次回忆都是一阵无法摆脱的心悸。

　　他猛抽一口，将烟掐灭，眼眸微阖。

　　脑中出现一个少年的背影，单薄、孤独，坐在高高的窗台上，紧握着窗边的手指，一厘厘慢慢在松开。

　　“砰。”是门撞到墙壁的声音。穿着小熊睡衣的女孩揉着睡意未消的眼睛，扯着嗓子喊：“哥哥，我好饿，阿姨什么时候回家？”

　　听不到少年的回答，下一秒，小女孩已经带着哭腔叫起来，“哥哥我想吃蒸蛋，你快叫阿姨回来嘛。”

　　少年一言不发，将两条长长的、在窗外荡了很久的腿慢慢撤回来，在窗下站好，锁上窗户。

　　他慢慢朝女孩走去，背后，一片黏湿。

　　那年她四岁，他十岁。一夜间变成孤儿的他被姨妈收养，那段日子，他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姨妈不放心他，连去雇主家工作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时她还没有搬家，住在高级公寓的十层，姨妈去买菜，家里只有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他坐在窗边，心里有个声音始终怂恿叫嚣着：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

　　是她稚嫩而聒噪的哭声叫醒了他。

　　门再次“砰”一声摔上……

　　“念念！”周时昔从躺椅上惊醒，触到一手烟灰，心智才慢慢回神。

　　他已经很多年没梦到过少时的场景，却依然惊起一身薄汗，梦中的少年已然长大，遗忘过往，自制强大，而那个喜欢大喊大叫的四岁女孩却突然变成少年的影子。

　　手指抚过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到潮潮的泪水，他想起纪了安静坐在湖边的瘦削身影，仿佛看到少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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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念念曾无意中救过时昔一命，时昔也会帮念念找到心生，他们是命中注定要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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