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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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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将男人的轮廓包裹得柔和,他身上有沐浴过的清新味道,半干的黑发柔软地互相在额前依偎,唇边有笑。
拒绝的理由在脑海一一快速闪过,不方便这个简单词语说出来却异常困难。
纪了一向努力与人交好,尽力维持表面的平和,她说不出让他尴尬的话来。
两人无声对视着。
“当然可以。”纪了露出大方的笑,“但是很不凑巧,我有工作急着出门,要不……”
她咬咬唇,一副为难神色:“我先去工作,你用完之后帮我锁门?”
周时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睡衣和素颜,以及她一派正经其事的表情。瓷白的脸上干净如昔,过敏的红色米粒疙瘩已经完全消退了,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
她此刻正咬着橡皮筋将及肩长发挽起,“家里有点乱不要介意,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
那架势仿佛立即就要出门。
周时昔默默跟她走过玄关,这次他自行穿了拖鞋过来。
他将手上两盒食材放在茶几上,纪了已经冲进洗手间,正撩着水花洗脸。
哗啦啦有节奏的流水声掩盖住心中各种念头,她匆忙洗净洗面奶泡沫,睁开双眼时,撞上镜子里周时昔的目光。
小颗水珠顺着眼睫滚动,悄无声息滴落到衣领上,晕开一块水渍,她看到周时昔微低了头,走进来。
双眸中藏着丝笑意,“我今天刚巧见了你们老板,听说公司给你放了长假?”
纪了的脸上浮起一瞬的惊讶,她下意识再往脸上掬一把水,低头想着措辞,无奈周时昔不给她应对的时间,悠悠发问:“你这是……要出去接私活?”
纪了不言,他径自再向里一步,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困在洗漱池前,为他们近日的相处下了定论:“念念,你又在骗我。”
水龙头没有关严,纪了听到水珠低落的声音,滴滴答答,清晰地敲在耳膜上,犹如叩问。
眼前这个男人,正俯首耐心凝望着她,等待她的答案,像水滴声无法忽视。
她转身,猛然将水龙头压严,躲避着他的目光。
自十五岁一别,已然十年未见。后来的那几年,她习惯了掩藏情绪、压抑自我、虚伪谈笑。周时昔的直接了当让她一时措手不及。
但很快,她又重绽笑颜,镇定自然地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她此刻的表情是真实的挫败,“我只是没有灵感,想出去放放风。”
衣领湿答答地糊在锁骨下,有些难受,纪了轻轻呼口气,看着周时昔逐渐展开的眉心。
“吃过饭了吗?”
她下意识想点头,却在他的眸光下不得不诚恳回答:“没。”
周时昔望着她微微低下的头,发顶微乱,新长出的几根头发又细又软,毛茸茸地翘起来,配合她此刻略微无奈又低眉不语的姿态,显得几分倔强,几分可怜。
他轻轻揉下鼻尖,退出洗手间,半侧着身子让她出来,“刚才回来时碰到你的助理,她说来给你送饭。你,吃完饭再出门?”
纪了走出来,毛巾遮住大半张脸,胡乱擦着脸上的水,露出的一双眼睛弯了弯,说:“好”。
眉宇间早已敛去所有情绪。
她回房去换湿了领口的衣服,周时昔回到客厅,听着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心中微沉。
有些懊悔,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欺负了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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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了望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挤出一个笑容,眼神得体,嘴角翘起的弧度刚刚好,像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标准漂亮。
她轻轻收起唇角,顷刻表情全无。许久没出门,连自己的微笑似乎都显得生疏,所以刚刚,是不是笑得太假了?
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应该已经走了吧,不会真的要用厨房吧?
纪了将自己收拾妥当,打开房门。外面悄无声息,她探头看了看,大门紧掩,周时昔似乎已经回去了。
心中提着的劲猛然卸下,她放松地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将晚餐放进垃圾桶,抬眸,瞥见茶几一角周时昔忘下的食材。
要送回去的吧?假装出门时顺便给他送回去?纪了挣扎数秒,拿起食材起身。
她换好鞋,打开家门,心下一凛。
食材的主人正懒懒靠在走廊窗边,望着窗台出神。
听到声响,周时昔回神转身,清了清嗓子,“走吧。”
“啊?”
纪了茫然举起手上的东西,“这个,你忘拿了。”
“先放你家,”他大步走过来,纪了这才发现他已经换掉了拖鞋,“不是说想出去走走?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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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悄至,像洗旧的蓝色布匹,磨砂般蒙蒙的厚重。纪了轻轻吸着气,感受晚风在脸颊轻拂。
撩起她的一丝长发,跳向身侧人宽阔的肩头,两人在排排垂柳下走过,没有人言语。
纪了不安地扭了扭手指,发现真的没什么可以展开的话题。眼前转出鹅卵石小路,蜿蜒狭窄。为了逃离尴尬,她大步跳上鹅卵石,将周时昔甩在身后。
跳完之后又懊恼自己意图太过明显,姿态做作。
路的尽头是一小片澄净的湖,她打量着四周环境,讶异着他这个刚搬来的人竟会比住了两年的自己更加熟悉周围环境。
她转身,开口,想借此打开今晚的第一个话题,身后人却同时出了声,又同时止住。
周时昔轻笑:“你先说。”
纪了定住脚步,“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大学和付昱他们创业时在附近租过房子,后来有了些收入,付昱在这边买了套房求婚,就跟着又来过几次。”
当时求婚的地点就选在这湖边,只是那时湖边光秃秃的,没什么特别的风景,绿化远不如现在。
“那求婚成功了吗?”
“你的关注点好像偏了。”周时昔垂眸,认真地望着她,“差不多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最初那几年,他还能时常收到她的邮件,再后来,邮件停了,电话不通,熟悉到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的蹦蹦跳跳的、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转眼就消失人海。
他以为她依然过着自己的璀璨人生,早已将他这个路人抛之脑后,可直到再遇上她才发现,他只猜对了一半。
她的确早将他抛之脑后,她将关于江城的所有过去全已抛之脑后。
而她的璀璨人生早已蒙尘。
纪了避过他的眉眼,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他身后一望无际的夜空,是足以沉溺万物的黑。
是她无数个失眠的夜里看到的景象。
她瞥过眼,笑着转身:“还不错。”
这次她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没再等他。
他们在湖边长椅上坐下,一左一右,中间隔开一人多的距离,彼此沉默着。
耳边沉静得只有微弱的风声,纪了的心跳却清晰可闻,噗通噗通。
故人重逢难免叙旧,似乎只有追忆往昔才能重新找回两人间相连的纽带。
周时昔是她记忆最初的故人,却早已被她连同前尘往事强行尘封在心里深处,不会忘记却不敢提及。
她怕他,又怕他看出来。他此刻的沉默,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些,心口却还提着,怕他不说话,却又怕他说话。
而身侧的男人全然不知她内心的翻江倒海,只是斜靠着椅背,凝望微粼的湖面,侧颜隐没在黑暗里,稍敛了些朗利,添了些慵懒。
纪了渐渐平静下来,循着他的目光,也去观望那湖面,湖水似一面柔软的黑绸,将他们包裹,思绪跟着松懈,她悄悄瞄一眼身侧的人。
又想起前些日子那个梦,梦里的他也像此刻般寡言,似乎他从前也是这样,不怎么爱说话。
尤其是刚认识时,就算对着她,也只是寥寥数语,她那时总是瘪着嘴抱怨:“时昔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看着她微微抿唇,答:“不是。”
僵了片刻,抬起手,生硬地顺了下她的刘海,她就高兴地什么似的,继续缠着他叽叽喳喳,自说自话。
那一年,她四岁,他十岁。
她记事算早,却也记得不全,不知怎的此刻想起这些画面,忽而想起那天他们也是坐在湖边,脑海里掠过他红红的眼尾。
盛夏的傍晚,他背着她擦眼睛时,她看到了,却咬着吸吸果冻不敢出声。出门前,李姨对她说,哥哥最近心情不好,让她好好陪陪他。
像李姨陪她时那样么?
懵懂的小女孩站起身,踮脚亲了亲男孩的头顶,继而被怔愣的男孩搂入怀中。
记忆被裹挟着翻涌而出,纪了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如果他知道她后来的遭遇,一定也会笑命运轮回吧。
那年他痛失双亲,无依无靠,身边只剩善良的李姨。多年未见,再重逢,她却早已变成当年的他。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纪了抬手,遮住酸胀的眼睛,声音却清朗,“好困,我们回去吧。”
“好。”
周时昔起身,走在前面,她深呼吸,垂头慢慢跟着上,眼睛盯住自己的脚尖,丝毫未察觉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直到脚尖碰脚尖,膝盖隔着布料擦过他小腿,直到鼻尖撞上他肩膀。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搂住,按进怀里。
酸胀顺着眼尾瞬间蔓延整个眼眶,周时昔的声音如夜风般柔软,“念念,说实话,这几年你还好吗?”
她吸了吸鼻子,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朗朗含笑:“还不错。”
只是会失眠,只是会孤独,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看不到明天,抓不到边际。
“对不起,我这些年在国外忙昏了头,没有关心到你。”她听到他深深的吸气声,继而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在心口,“你父母的事情,我听说了。”
拥在背上的双手又收紧了些,她的头皮懵地发麻,像沉重的钟声猛然在昏睡的耳边敲响,她听到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极不真实:“以后我会陪着你,像你小时候对我那样。”
直到他的唇轻轻落上她的额发,心像被放开手的湿毛巾,眼泪倏忽流了下来。
纪了慢慢伸出右手,僵硬地搭在他的背上,回抱了他。
她卸了些力气在他身上,轻轻依靠着,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们经历过相似的苦痛,彼此明了却不能相互纾解。
晚风依旧,她想起某年生日时他送她的诗集,顾城在诗里说: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每个人都有未知的宿命,周时昔逃不掉,她也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逃不掉,不如就拥抱。恭喜了了和时昔哥哥喜提第一个吻,哦,不对,是第二个,毕竟人了了四岁时就亲过他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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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治愈,非常感人了。送20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