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契机》一只存锅

4、四

　　佐伯没有撒谎。自己的眼睛，和别人是一样的。
　　一样的干净，一样的脆弱。
　　不二甚至能通过内视镜头看到子弹穿过自己头颅的画面。
　　冰冷的身体里，没有五脏六腑，只有纵横交错的千万根光纤。
　　它们一根根地断裂，然后毫无情绪地重新连接。
　　唯独那只眼睛，再没有出现。
　　这并不影响不二接收到手冢的目光。
　　翻滚，灼烧，肆虐，最后变为超越极限的冷静。
　　穷尽全力的压抑让他的脸色骤然苍白。
　　不能愤怒，亦不能伤痛。
　　否则，他转眼就会把不二救下来的命再送出去。

　　“终于找到了呢，0229。”
　　“Lisor！”乾刚抬起的脚步踏了空，“它是Lisor的尖兵…”
　　“策反立海，让失去援军的青学和毫无退路的圣鲁道夫两败俱伤——你明明已经接近完成任务了，怎么还——”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但凡兵器，还是自己掌控的好啊…”
　　阴影，一层一层地压了下来。
　　Lisor第二顺位继承人，越前龙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知道，这样可是会被销毁重造的哦。”越前挑眉，语气阴柔。
　　是的，你终究不过是兵器，而已。
　　“因为，修改天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呐…”不二抬头，冰蓝的眸子亮的可怕。
　　系统的指令，对我来说，也不过如此。因为我，不仅仅是兵器。
　　“…算了，只是让手冢国光再多活一阵罢了。”越前一窒，忽而展颜，“接下来就是手下人收拾战场的时间——0229，你在外面玩了很久了，我们回去吧。”
　　“…好。”
　　冲进青学的不二裕太全身一震，不敢相信地望过去。
　　月白色的火焰倏而消失，露出一身戎装的少年。
　　他是人，不是兵器。
　　裕太很想喊，但他没有。
　　无济于事的事，向来是所有军人最讨厌做的。
　　他只有死死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把嘴唇都咬出血。
　　不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想知道佐伯死亡时的心情，想知道这个世界上，那些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是怎么感受这片天地的。
　　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
　　“欢迎回来，0229。”越前拍了拍不二的肩，飞翼，回航。

　　元历2052年10月7日，Reyark-青学于饥饿之原粉碎Tulore军团圣鲁道夫。
　　同日，Lisor借敌国两军力竭之际，出兵大胜，吞噬Reyark、Tulore三百多万平方公里国土。
　　元历2052年10月8日，青学战部长手冢国光、冰帝战部长迹部景吾率军横扫Tulore，势如破竹。
　　元历2052年10月11日，Tulore亡国。
　　枪王之怒，不显于外，却能使白骨通天，血流千里。
　　同日，Lisor亲王越前龙雅回到国都。
　　元历2052年10月12日，Reyark对Lisor宣战。
　　仅仅五天，局势地覆天翻。
　　“两位战部长，你们知道Lisor在圣言里是什么意思吗？”
　　“还请陛下明示。”
　　“是天命。苍天之命，岂敢违逆？这也是我们和Tulore战火不断，却从来不碰Lisor的原因。”
　　迹部上前一步正待说话，手冢忽然拦住了他。
　　“陛下，逆天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毕竟，人，总有一些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誓言。
　　宣战之后，双方大军连夜开往前线。
　　“手冢，你真的这么认为？”遥望敌国万里城郭，便是迹部景吾也有些震动，“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若此地真有上天庇佑，我便用这所谓的天命之邦，换天地间唯一的一个不二周助。”
　　一字一句，绝不回头。

　　“序列号0229，身体组织正常，各项体能特征正常，各部分运转正常，完成度：100％。”
　　成功了吗？
　　银发青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他飞快地输入指令，沐浴在金色光束里的实验舱缓缓打开。
　　佐伯虎次郎跌跌撞撞地扑到实验舱边，死死盯着舱里那团璀璨的光辉。
　　这已经是第二百二十九个了。在这之前，失败了二百二十八次。
　　苍白的皮肤逐渐脱去灿烂的光华暴露在空气中，精致的眉眼点缀在清秀的脸上完美的令人赞叹。
　　金色的光芒为他镀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袍，恍若神祗。
　　佐伯微微叹了口气。他追求完美，哪怕只是一件自控武器，他也注入了自己所有的努力，从相貌，体型，能量到思想，无不用尽极致。
　　可以说，这是一个人，而不是兵器。
　　可是，这样空前绝后的作品，却始终无法醒来。
　　他拿起刀，在刀痕累累的实验台上划了一横。
　　又一次，失败。
　　然而就在他刻下这一笔时，手却突然被握住。
　　没有体温，没有鲜血流动的感觉，只有电脑模拟出的脉搏微弱地跳动。
　　佐伯的瞳孔骤然收缩。
　　“刀…很危险，不能碰。”
　　小小的孩子慢慢地说，说的认真而专注。
　　不二猛然惊醒。
　　他不会做梦，这也不是梦。
　　熟悉的半透明顶盖告诉不二自己又回到了实验舱。
　　无边无际的白色，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对哦，周助，白色和黑暗是矛盾的，它们不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事物。”
　　“白色和黑色怎么能说到一块去啊，笨蛋老哥！”
　　“居然连颜色都搞不清，真是太不华丽了！”
　　…那么，如果是他，会怎么说？
　　如果是手冢国光，会怎么说？
　　不二忽然想起在不久前手冢还以为自己不会说话，顿时忍俊不禁。
　　不二等了很久，实验舱里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伸手，慢慢地一根一根弯曲僵硬的手指。
　　伴随着几不可察的拉扯声，惨白的皮肤下流转过一层润白的光芒。
　　“右手连接成功。准备钢化。”
　　“咔！”实验舱坚固堪比装甲的顶盖被一手穿破，于指间四散的焰絮落在地下，如同濒临死亡的飞蛾。
　　不二坐了起来。
　　实验台上一横一竖，整整齐齐刻着二百二十八条刀痕。
　　不二一震，大脑顿时嗡嗡作响。
　　一瞬间，明亮的战衣疯狂蔓延，空气中火焰升腾迸发出细微的爆炸声。
　　不二伸手一按，巨大的实验台便消失无踪。
　　那是他的第一次契机，比生命都重要的契机。
　　绝对，不容他人侵犯。
　　…
　　“喂！”
　　越前龙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引起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虽然战衣的流焰阻挡了大部分视线，但他依旧可以捕捉到其中一抹流转的锋芒。
　　冰蓝色的…眼睛吗？
　　“你好。”
　　“你就是冰蓝吧？我哥一直叫你0229。幸村前辈也提到过你。”龙马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身上的情绪一点点消逝，毫无凝滞地从攻击状态中抽离。
　　流畅、自然，毫无瑕疵。
　　“越前龙马？”
　　“是我。”龙马笑，“Reyark和Lisor打起来了，你知道吗？”
　　“…”
　　“才五天，就打起来了。”龙马仔细看着不二，“手冢国光说要用Lisor来换你，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Lisor现在输的不能再输，所以你想逃我也没办法，估计我哥是没工夫再进行什么改造了，不过——销毁装置在我这里。”龙马眨眨眼，等着不二的回答。
　　不二笑了。
　　“虎次郎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他认真地说，“想不到，你比我还矮——再会。”
　　白色的流影破开虚空一掠无踪。
　　“哗啦！”碎玻璃洒了龙马满头满脸。
　　“冰…不二周助，你给我等着，你还差的远呢！”

　　所谓哀兵必胜，那么哀兵相逢，是否就是不胜之局？
　　“这次是我赢了。”手冢板着脸说，推过一杯颜色不明的饮料。
　　“…算你狠！”迹部脸色铁青，犹豫半晌还是一咬牙端起被子一口喝完。
　　“对自己狠，才能对敌人更狠。”
　　“你闭嘴！”
　　一天，青学将战线推进整整三百里，而冰帝只前进了两百里。
　　“手冢，不二他…不是人类。”
　　“啊。”
　　“那你…”
　　“不二不是人类。”手冢轻轻勾起嘴角。
　　他从来没有笑过。笑，在战场上是很无用的表情。
　　只在这一刻，他笑了，好像千年的冰雪融化在温暖的春风里：“他是比人更完美的存在。”
　　“所以，我帮他。”
　　迹部无言。
　　良久，他终于起身，冲外面吼道：“不二裕太说的折翼送来了没？”
　　“已经送来了，部长！忍足少将正在清点！”
　　迹部抬头，金色的眸灿若星河。
　　天才不二，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无与伦比的速度下，黑漆漆的武装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立地之翼所有的生机。
　　“折翼，顾名思义——越前龙雅，本大爷的棋，你敢不敢接？”
　　“幼稚！”
　　迹部身子一折，手上的枪灵活地变形挡住横飞的子弹，与此同时，从他耳边擦过的能量流火般爆炸开来。
　　致命的飞絮四下飘零。
　　手冢手腕一抖，能量炮就分做两支长枪，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越前龙雅眼见自己布置的伏兵扑了空，不由气的嘴唇发紫。
　　这两个人，很难缠！今天竟然还绑在了一起。
　　可是天命之国，怎么会败？怎么可以败？
　　越前龙雅十指翻飞，光屏上色彩跳动，把略显狰狞的脸分割成斑斓的几何图案。
　　平日里吟颂的圣言仿佛魔咒，将反败为胜的可能一点一点融成飞灰。
　　Lisor尖锐的阵型开始收缩，好似一只筋疲力竭的刺猬在敌人面前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如果说迹部景吾是折断尖刺的刀，那么，手冢国光就是穿透这一层皮肉的矛。
　　元历2052年11月，Reyark军队攻陷Lisor半壁江山。
　　Lisor期盼着圣言所说的天罚能够降临到这些该死的侵略者身上，所有国民都在日夜祷告。
　　元历2053年1月，青学进入Lisor国都。
　　“这就是销毁装置？”迹部瞟了一眼悬浮在密室中央的璀璨光球，似笑非笑地望向Lisor国君。
　　“怎么解除？”手冢道。
　　…
　　元历2053年1月5日，Reyark退兵。
　　能在有生之年挨到战火熄灭的一刻，归途中的每个人眼里都染上了久违的神韵。
　　他们亲眼目睹停战协定写入《圣言》，高高在上的信仰如今亲切如家中妻儿的笑容。
　　结束了。
　　抬头，一望无垠。
　　漫天碧透，干净好似他的眼眸。
　　“部长…”
　　“？”
　　“他回来了…”
　　手冢猛的起身，一束阳光从掀起的帐篷外扫进来，铺满了半圆形的地毯。
　　少年背光而立，月白色的碎火恣意张扬。
　　笑意缤纷落满蓝眸。
　　“我回来了，手冢。”
　　“欢迎回来，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