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契机》一只存锅

3、三

　　那一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前一刻大腹便便的慰问官员还在对战士们安平的生活啧啧有声，下一秒飞弹就贴着他的耳朵炸开，直接把半个头给削去。
　　高贵的使臣一把拽住手冢的衣领，趾高气扬的表情被极度的惊恐取代，丑陋而恶心。
　　“砰！”
　　这次不二没有笑。
　　千钧一发之际要不是他横身一撞将手冢带离原处，青学的主心骨就真要化为鬼魂了。
　　失去支撑的慰问官踉踉跄跄跑出几步，伸出的手在空中扭曲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不完整的头颅上骤然血花四溅，动作就在那一刻凝固。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
　　圣鲁道夫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估计，伪装成泥土色的翅膀就像蝗虫一样从地上、暗道、空中渲染过来。
　　那是立海的冲锋机械飞翼，立地之翼之名由此而来。
　　“圣鲁道夫怎么会有飞翼…”大石没有多想，而是立刻把这一消息传给了两位战部长。
　　“立海出事了。”迹部道，总是高扬的眉压落眼睫，在战火中不失明朗。
　　“啊。”
　　手冢手里有两把枪。两把枪在他的手上都灵活的如同有了生命。
　　手冢国光不喜欢说话，尤其是在战场上。
　　青学的战略网才启动一半，圣鲁道夫的先锋已经冲到了眼前。
　　快！实在是太快！
　　立地之翼又岂是浪得虚名。

　　水对不二来说从来都不是生命之源。长时间的浸泡让不二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泛着诡异的银白色。
　　水里光线很暗，不二的绷带松了，垂落在白皙的颈间。
　　不二眯起眼睛，好像在适应这久违的开阔。
　　他的眼眸是冰蓝色的。
　　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毕竟，Reyark有黑色的眼睛，有棕色的眼睛，甚至金色的眼睛——比如迹部，蓝色的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唯一见过这双蓝眼睛的人叫佐伯虎次郎，已经死了。
　　他留下了那句极端的评价，现在静静地躺在乾贞治的笔记本里。
　　不二游的很专业，上岸的动作也很敏捷。
　　一别经年，天才的风采却丝毫不减。
　　溪水下面是通往另一片天地的过道。
　　从这里的石栈可以看到黑色的帐篷和电网。
　　帐篷上画着巨大的圣骑士盾牌，那是圣鲁道夫的国徽。
　　不二眯着眼睛看了看——或者说“看”并不恰当，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
　　或许青学对他进行过细致的检查，不过“燕闪”不是外物。
　　它是不二周助的一部分。

　　不二摸着石壁慢慢地走，在地上留下一条深色的水迹。
　　长时间的憋气让他的呼吸节奏有些奇怪，不过这并不妨碍不二的行动。迷彩的军装勾勒出他瘦削但挺拔的身形，就像一只刚刚苏醒的小兽，无声地露出了自己的锋芒。
　　不二来到圣鲁道夫驻地的西南角，扭曲的电网横立在条条沟壑上仿佛枯死的老树，电网上停着漆成迷彩色的电子眼，一早就发现了动静似的瞪着不二一动不动。
　　不二微笑，漂亮的笑容落在空气里有些奢侈。
　　他抬手，燕闪，闪。
　　真的只是“闪”。
　　不二最擅长的也许是狙击，但天才总是有很多未知数的。
　　眼神聚焦的一刻，他身上的凌厉终于从小兽的收敛全部迸射出来，最后凝聚在眸里化作零度的火焰。
　　很少有人的眼睛可以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大到连整个人的气场都变的彻底。
　　天才不二，绝不是浪得虚名。
　　立海的飞翼，大幅提升速度的同时耗能量也相当惊人，以致电子眼都只能暂时停止工作。
　　黑色的帐篷旁，不二用刀尖挑着一根根颜色不同的电线，眯着眼睛似乎在打量什么。
　　他饶有兴致地端详，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然后，出手。
　　这次，燕闪闪成了一片白光，仿佛一只雨燕在手中飞舞。
　　刀光消失的时候，不二也消失在了原地。

　　“手冢，来不及了！”大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迅速地伏倒在战壕里。
　　“圣鲁道夫已经冲毁了一层战防，五属的战士无一存活！”温和的声音里有急切，也有凉薄。
　　他们并不是在惋惜同伴的死亡，而是以此调整己方的战略。
　　“左翼绕背，一属武器变形准备。”手冢拔出指挥刀，雪亮的刀刃上不停闪烁着炮弹的余影。
　　在这片军事为上的大陆，古老的刀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而更多的被用于身份的象征——代表着士兵对将领的追随和尽忠。
　　青学灰蓝的迷彩和圣鲁道夫土黄的飞翼□□撞，高科技的光影急促交汇，带着无数金属碎片冲天而起。
　　“部长——大部队遭袭！”年轻的炮手气喘吁吁，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手冢皱眉，迹部一怔。
　　“原来是这个打算…”迹部很快回神，咬牙切齿地填弹。
　　冰帝，在距离Dahik二十公里的雾谷，为立海所截。

　　青年站在飘扬的盾牌下，望着远处的战火攥紧双拳。
　　观月那个混蛋，竟然不让自己参加这次行动！他是看不起自己普通学院的出身吗？！
　　身后的脚步声来的毫无预兆。
　　笨拙，小心，别扭。
　　青年的身体突然有些僵硬。
　　这么不自然的脚步声，他只在一个人身上听到过。
　　“呐…”
　　青年猛的转身，深棕色的眼睛冰冷到冻结。
　　“裕太…”
　　“你来干什么？”裕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歇斯底里，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干涩。
　　“我…来带你出去。”
　　不二裕太正待拒绝，抬头陡然看见对方那双冰蓝的眸子气息顿时为之一窒。
　　“裕太？”
　　“冰蓝…果然啊…老哥，你骗了我很久呢。”
　　裕太的语气让不二一愣。这个他努力遗忘却未果的代号就这样被他最亲近的人说出来，残忍的不留一点余地。
　　但是，那又怎样。
　　“这场战斗没有赢家，驻地很快就会被毁坏，裕太你必须离开。”
　　裕太冷笑：“我应该感谢制造出你的人么？一个武器不但有了思想，而且——居然会有感情。”
　　他本以为对方一定会黯然神伤或是暴跳如雷，可是，都没有。
　　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熄灭，再度抬眸时已变做毫无温度的死灰。
　　“你真的…这么认为么，裕太？”这是不二裕太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为鲜血所浸染的土地张开一条条裂口吞噬着脆弱的生命，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么，这向深处敞开的一定是地狱。
　　“驻地遭到偷袭？这怎么可能？我的剧本明明不是这样的！”
　　“军部，请您指示。”
　　“哈哈哈，赤泽，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赤泽的语气变得焦急：“观月！你还要理解到什么时候！驻地被袭击——这不是玩笑！”
　　观月的脸色终于变了。年轻的指挥无力地垂下在空中挥舞的手，仰头望向刺眼的阳光。
　　“六角还是立海？”
　　“都不是。”赤泽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传递过来的信息通报，“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观月猛的向前冲了一大步，几乎要把赤泽撞倒在地。
　　赤泽苦笑：“我也不相信。已经让九队带电子眼赶过去了。”
　　“撤回！让他们立刻撤回！”观月大吼。
　　“军部？”赤泽从未见过这位身居高位运筹帷幄的年轻人如此失态。
　　“发信号，立刻让九队撤回来！”观月几乎是在咆哮。
　　不过三秒，天空中就升起了紧急信号。
　　“全线进攻！必须在天黑之前把Dahik拿下！”
　　不仅仅是青学，我们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0229…不二周助…”观月喃喃着，好像要把这个名字嚼的粉碎。

　　手冢不知道如果扭头就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那个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不二，到我身后去。”
　　圣鲁道夫突然间不要命一般的攻击，提前吹响了决战的号角。
　　煞气！不顾一切的煞气！
　　“这帮疯子是驻地被人抄了吗？！”霎时间，青学战士的鲜血冲霄而起。
　　“左线告急！”
　　“侧翼告急！”
　　“一属失去联系！”
　　“总攻吧。”年轻的策划从战壕里站起身，望着无边的血雨叹了口气。
　　幽幽一声叹息像是吐出了众人心底最沉重的负担，随着信号灯余辉的消散，鬼魂，涅槃！
　　不二，到我身后去。
　　和当时多么相似。
　　银发的男人温和地笑，血从额角蔓延到脖颈，几乎模糊了不二的整片视野。
　　佐伯虎次郎不仅是创造者，更是赋予者。
　　赋予了一个兵器最纯粹的感情。
　　“准备进入攻击状态。20％…50％…90％…准备完成。”
　　“手冢…”
　　“！”
　　“让我来。”
　　不二笑。手冢能看到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松开，在纷飞的炮火里疯狂飞舞。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到了极致。
　　他直接走出了防御，伸手握碎一片流光。
　　那是巨型能量炮轰出的光子，竟被他一手抹灭。
　　不二身上一点一点燃起冰蓝色的锋芒。
　　抬眸，目光如刀。
　　右手握紧，张开。
　　掌心，旋转着的光华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看到，一瞬间铺开的月白色战衣，从少年的指尖一路攀升到脸颊。
　　下一秒，光影绽放，漫天飞舞！
　　眼前瞬间就空出一条路，血红的路。
　　“各国高层都在秘密研究的自控兵器，居然成功了…还是人形尖兵。”
　　乾松手，断成两截的笔“啪”地掉在炮坑里。
　　“这是…Reyark的底牌？”

　　“所谓战部长，就是一支军队的支柱。如果支柱毁灭，即便是鬼魂也会不复存在。”适才方寸微乱的上位者轻笑，“而你——0229，一个冰冷的武器，又怎么会明白人性的弱点。”
　　几十条命令被火速传达下去，圣鲁道夫的阵型在一瞬打碎重建！
　　一层层聚拢的战士凝聚成一把尖刀，刀锋直逼青学中心！
　　放弃防御，遇者则死！
　　“手冢，是针对你的攻击，我们——”
　　男人侧眸，只一眼，就让大石无法再说下去。
　　这一眼，深邃如九天之上的星空，能分辨出的，只有深入骨髓的骄傲。
　　手冢国光对于青学的重要性，比观月预料的还要可怕。
　　但是军人，忌怒，忌惧，忌逃。
　　所以让一个军人死，也不过需要一颗子弹。
　　一颗沉默到在空气中反射不出任何光彩的子弹。
　　不二裕太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颗子弹，从枪口出现，一瞬间拉伸出万丈距离。
　　就像自己和那个人之间一样骤然遥远。
　　连接数万条筋络的投视屏上有一道红光划过，如同满天流星中的一颗，平静而自然。
　　不二的目光突然凝固。
　　计算机计算着每一次攻击的轨迹，而那道红光——不二霍然抬头，身形蓦的一颤。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体中某根光纤崩断的声音。
　　痛彻心扉。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年轻的战部长站在自己面前，挡住所有的焚风碎焰。
　　而那一年，他的生命，就是在同样的一刻走到了尽头。
　　佐伯…虎次郎…
　　冰蓝色的眼眸后闪过一片混乱的光芒，层层叠叠的数据飞一般掠过。
　　“序列号0229，代号冰蓝——这算是什么？我说过，他有名字！”
　　“周助，你的眼睛是最漂亮的，所以，我没有在上面做任何手脚——这也是你身上唯一的弱点。”
　　“周助，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系统的指令只能保存十年，你一定要活下去。”
　　…
　　从他灰飞烟灭的一刻起，我有了感情。
　　一个兵器，不仅有了思想，而且有了感情。
　　子弹射进身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没有丝毫感觉。
　　没有血，没有伤口，什么都没有。
　　“老哥！”不二裕太猛的站起来，不顾周围血肉横飞，疯狂地向对面冲去。
　　“不二！”
　　少年笑。他抬起一只手，捂住空洞的眼眶，笑的平静而惨淡。
　　他的笑，从眼角，从眉梢，从唇畔，一点一点铺展，于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彩，然后纷纷落在冰蓝色的瞳孔里。
　　“警告：任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