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救花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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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酒警惕地问：“谁？”
窗外晃动的人影小声回答：“大哥，是我。”
沈清酒这才打开窗栓，放沈乞跳进来。沈乞环顾四周，见金琯正从床帐里起身，问道：“这位姐姐是？”
沈清酒回头瞥一眼，轻咳道：“就当她是我未婚妻罢。”
“呀，原来是大嫂！”
金琯没应他这一声，暗中打量他乞丐装扮，悄无声息走到桌前一同坐下。
沈乞向沈清酒说道：“大哥，我一路跟着那杀手，方才他已经进春波楼来啦！”
这么快？沈清酒与金琯对视一眼，皆面露忧色。
沈乞提议：“要不我和阿丰、阿谷一起去引开他？”
沈清酒摇摇头，道：“你们一出现，他必定知晓我就在附近，反倒不如藏在暗处，暗地里做事。”
他走到窗前朝下一望，花灯映亮了春波楼下徐徐流动的护城河，河面上飘荡着一条条游船，船里船外言笑阵阵，多的是男女饮酒作乐。
沈清酒回首笑道：“走水路！”
金琯以云中凤身份相随，不敢露出武功，沈清酒便驮她在背上，攀檐角一层层下到春波楼底，栏杆外便是护城河水。他向对岸孤零零停泊的一条木舟挥手，木舟船头挂着一盏乌纱小灯，只见那晃动的灯笼一点点摇近了。
麻巾裹发的老妪站在船头问：“公子、小姐哪里去？”
“护城河外，婆婆最远可驶到哪里？”
老妪道：“若酬劳丰厚，就是到那秦淮河畔也可以哩！”
沈清酒一笑，当即扶金琯踏上甲板，付给老妪一只雪亮银锭。金琯走进船舱前，回眸看了一眼那佝偻身躯的老妪，谁知那老妪也正盯着她瞧，一双老眼很快又低了下去。
小船里木香幽幽，金琯却蹙了眉，伸手掩在鼻前。她换位到沈清酒身旁，耳语道：“沈郎，这船娘可疑。”
沈清酒略一思索，出声问那老妪：“夜深如许，婆婆何以独自在这河上撑船？家里人怕是要担心的。”
那老妪一边摇桨，一边说道：“老婆子孤家寡人一个，没谁惦念。要说家里人，从前倒是有一个。”
“可否说来听听？”
那老妪缓缓而道：“当年我少不经事，跟随情郎远走他乡，受尽江湖苦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相看生厌……”
沈清酒与金琯心中升起不祥之感——这老妪果真不是普通百姓，她亦是江湖中人。
她接着道：“我那情郎是好色之徒，越老心越花，背着我竟跟其他女人相好。我为了气他，便离家出走，一面寻找驻颜秘方，一面传出风流浪荡之名。其实只为激他离开那吃人的老窝，却没料到……”
老妪声音一狠——“他还未出山，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毒杀死了！”又诡异一笑，“要说起来，你们俩还认识他呢……”
话音刚落，船身陡然摇晃起来，行船速度似飞箭一般，很快便将整座城远远甩在身后，驶入一条宽阔大河。
木舟停在河心如孤岛，两岸枯枝森森，死寂一片。
那老妪一把揭开头巾，从脖子处往上撕开一层人皮，终于露出狰狞面目！
二人同时惊道：“蝎母！”
这一声喊出，沈清酒立即扫一眼金琯，竟还能笑言：“果真是你。”
因蝎母这一遭来寻仇，阴差阳错反倒使他们暂且逃脱夜修罗的追杀，任那夜修罗翻遍城池，亦找不到这里来。
比起那夜修罗，对付蝎母显得如此小事一桩。
沈清酒笑道：“这么说，您是要为亡夫报仇雪恨？”
“不错。”
沈清酒推出金琯，“那你放她走罢，蝎公是我杀的。”
蝎母闻言大笑几声，说道：“我最后悔之事，便是那日在废庄没将这小蹄子剐皮炖肉，让她逃了出去，留下祸患！我那老头子窝在六指峰制毒数十年，怎见得这般狐媚坯子，活该他横死蝎房，被你们这对奸夫□□要了命去！”
趁她怒气冲脑之际，金琯极快一抬手，从袖中飞出毒针射去。谁知蝎母眼疾手快，当即捉住了她手腕，狠狠一拧。金琯忍痛朝蝎母心窝踢出一脚，却是软绵绵柔无力，内劲尽失。
蝎母大笑着将她一踹，沈清酒连忙接住，免她磕到船板。见她嘴角渗出血来，心中顿感不妙。
只见蝎母从船头取下黑纱小灯，伸进船舱里照亮二人的脸，望着灯罩里升腾起的青色烟雾，阴恻恻道：“这烛油可精贵着呢，闻一丝我都舍不得，今夜算是大大招待你们了。若没解药，别想动用武功，否则这毒性一层层深下去，一日可比一日煎熬呢。”
金琯捂紧方才被蝎母踢疼的脏腑，抬眼一看沈清酒，他却似无事一般，只盯着蝎母的脸似在盘算什么。
蝎母将黑纱灯挂回船头，自顾自说：“差点忘了，这位酒痴公子可是百毒不侵的，只可惜我这烛油毒性太浅，恰恰无法被毒王溶解。这天下奇毒，老婆子唯有一种只在传闻中听过，不过那日查看过老头子尸体后，在他嘴腔里也算是见识过了。”
她感叹道：“奇哉狠哉，触目惊心。万毒之王，名不虚传。既然毒不死沈公子，那怎样才能使你痛苦呢？”
蝎母瞥一眼窝在他怀里正瞪着自己的金琯，诡笑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困于青楼，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应是极难受之事罢？你若救她，可真能不嫌厌她残破之身？你若杀她，两人倒是都痛快了，可她是因你而死，你这心头可如何安稳一生啊？”
金琯推开沈清酒，尽力撑起身来，骂道：“老妖婆天诛地灭！同为女人，你一心只有如何侮辱，殊不知女子立于世上可大有作为，绝非玩物。如此自贬自低，和男人一样可憎！随你如何践踏凌辱，只要我还不死，便一样能卷土重来，谁在乎臭男人如何看我议我？而我之生死，何时由这纨绔决定？他配？谁配？我呸！”
一番豪言响彻冷夜，令那蝎母同沈清酒震慑许久，默然不语。
蝎母拊掌叫两声“好”，内劲一催，木舟又急速前进。这一动便是三日，竟沿大运河一路驶进了洛阳城中。
沈清酒从船舱中望出去，只见城内运河上多出许多艘精致画舫，沿岸商贩密密麻麻，满城百姓皆手持花灯来来往往，似有一桩盛事正在举办。
蝎母立在船头昂首说道：“洛阳花魁，名动京城。今年乃大选之年，得花魁者，入京侍奉达官贵人，三年乃出。如今歇在水龙画舫上最尊贵之人，便是三年前那一名花魁，财宝无数，风光无限。”
她侧一眼倒在船尾花容月貌的金琯，幽幽道：“这小妖女待在江湖可惜。若是做了花魁，我倒要看看她如何搅动京城，身为‘玩物’如何‘大有作为’！哈哈哈哈……”
沈清酒摇头叹道，“你废她武功，折辱于她，可知若有一天她解脱出来，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何苦？”
“有仇不报，不如死了！报仇再死，死而无憾！”
谈话间，木舟已驶到漂在运河中央那座最庞大最豪华的水龙画舫近旁，画舫龙骨描红漆绿、雕龙画凤，气势不凡；舫里香雾缭绕，飘出动听弦乐；数不清的美人伏身在金灿灿栏杆上，被河风吹起五彩的轻纱丽裳。
蝎母穿过船舱，走至船尾，一把将金琯推落河水之中，急切大呼：
“姑娘跳河啦！”
顿时水龙画舫里涌出公子佳人无数，众小厮、侍卫接连跳水救人，没多久便将神志不清的金琯捞上岸边，救醒后送入了水龙画舫之中。
沈清酒手扶船舱，四肢绵软，眼睁睁见金琯落入贼窝。蝎母将木舟摇至岸边，将他放下，得意地撑舟远去。
洛阳——这不是送本公子回了老巢吗？
沈清酒不动声色一笑，踏岸上街，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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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风花雪月最极之处，皆是沈清酒老巢。
他摇着青竹扇穿街走巷，将洛阳的秦楼楚馆钻了个遍，在熟人里细细打听此番花魁之事。又使银钱买来几大车肉包子，将全洛阳的乞丐都招揽过来，要他们帮忙找到沈乞并传话给他。
话说那厢金琯被水龙画舫中人救起，对自己身份避而不谈，先细细套问了画舫之事。得知水龙画舫乃前一任花魁娘子所建，如今她被奉为“择花娘子”，要在春尽之前选出新的洛阳花魁来送入京城。而朝廷派来护送花魁娘子进京的官兵眼下皆驻扎在画舫里外，由一位“护魁使官”晏大人所统领。
金琯心下暗想：那日在鄂州被夜修罗寻到妓馆里来，本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被蝎母挟持到洛阳来，上了这艘画舫，竟阴差阳错躲过追杀。也不知那夜修罗何时会找上门来，不过只要待在画舫一日，便安全一日——江湖素来不惹朝廷。
可若想久待在这画舫里，须得夺得花魁才好，有了朝廷的头衔才可使那夜修罗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又想到自己身中蝎母的去功之毒，此毒若不解，倘若他日真被当做花魁送入京城，可真是难以脱身。
画舫浮在河水中摇摇晃晃，金琯微微晕眩，走至窗前吹风。心中骂道：沈清酒这死纨绔，几日了还没半点消息，料是他到了洛阳便四处玩乐，浑然不把未婚妻之事放在心里，若是等他来救，不如早些投河算了。
此番莫名遭夜修罗追杀，金琯心中困惑不已。思来想去，这沈清酒不见得靠得住，还是母亲那里有得依仗。虽说远水难救近火，好在眼下还能拖延一些时日，算算日子或许来得及。
适逢婢女送来她落水那日所穿衣物，金琯关门后，找出衣饰中的香囊球盒来，取出其中一粒香块点燃，放置窗前，静静遥望那水红熏烟飘散至高空。
不久之后，一只白身黑尾的信鸽落至窗台。金琯将事先写好的信笺封入鸽脚绑缚的细竹筒中，而后放飞信鸽，向神娲宫传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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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水龙画舫外忽行经一名说书先生，身着长衫，头戴纶巾，长眉秀胡，眼带笑意。手持白底黑字折扇，腰挂惊堂木一块，行止之间一派仙风道骨气象。
那护魁使官正在船头监工，遥望他气度不凡，遂邀至水龙画舫之中，请他说上几段故事，替画舫中的姑娘们解闷。
金琯闻声而出，见那布满新鲜花草的大厅中人头攒动，皆围着一个说书的中年男子。其人嗓音清越如玉石浸水，比起老八舌来颇为悦耳动听，讲的是江湖轶闻，女掌门与少侠相知相恋、共同创立起一座锄强扶弱的山庄的故事。
他余光一扫，瞥见裙裳鲜艳、妆容如花的金琯款款扶栏下梯，于喧闹人群中向她微一颔首，那脸上笑容令金琯顿感熟悉。
只见他速速收回目光，对着在场众位姑娘、婢女、仆从、官兵略一清嗓，神情高深莫测，压低声音道：
“在下曾受高人指点，学过一门手相，可知人生老病死、财运姻缘，今日既与诸位有缘，便破例算上一算。惟叹凡人之躯不可泄露太多天机，今日老夫只可择一人来看。”
姑娘们娇声问道：“如何能看？”
那说书先生以折扇覆眼，伸出右掌在身前，道：“请恕冒犯之罪。老夫须摸骨以寻有缘人，请姑娘们将玉手放于我掌中。”
“这……”
竞选花魁者皆为处子，暗暗思忖着是否好当着护魁使官的面与其他男人肌肤相触，花厅中一时叽喳吵嚷，姑娘们欲语还休。
此时金琯却已径直走到桌前，广袖中伸出一只纤手，轻轻平放在他掌中。两人手心相贴，一冷一热。
折扇之下，说书先生唇角微动。
“有劳诸位退避，在下所述乃天机，只可说与一人听。”
他移扇睁眼，请金琯入座，见周遭众人已后退数步，厅中忽显空寂，只闻得花香幽幽，草木沁脾。
他探身靠近她，一刹那呼吸交错。
金琯耳畔传来熟悉的懒散声音：
“我的好未婚妻，可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救花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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