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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雪未停,大片大片雪花从望不见的高远之地跌落。
      街上行人稀少,尚不如刑场那一圈热闹,不知道还以为是欢聚一堂在庆贺什么。
      如枭首示众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不知何故总能调动起一部分人的热情,仿佛别人的血流成河能为他寡淡的生活添一勺滋味,不乏有看不过眼的啐道“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话并未真切描述出其心冷漠之万一。

      赵安歌没乘轿,靠自己一双腿走回了侯府。
      进门时候,鞋袜全湿透了,斗篷下面沾湿的一圈已经冻得有些发硬。秋彤和冬青两人吓坏了,生怕她冻出毛病,赶紧帮她褪下湿透的鞋袜和濡湿的外衫,生了个火盆让她坐在一边暖身子。

      赵安歌从刑场回来就一直神游远方,秋彤几人对她说话几乎充耳不闻,还是霍平替他们“答疑解惑”。

      孟洵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孟长故的长子,曾经顶着“神童”的大帽子在殿试中摘得榜眼,原本要进翰林院任职,谁知这人剑走偏锋,脑子一热跑去了西北大营,舔着脸求武安侯把他收了,就这样弃文从武。
      孟长故自做官以来一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得连宋西川他爹都自愧弗如。孟洵决心以身报国,满朝都以为孟长故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却没想从不徇私的孟大人居然肯为孟洵修书一封,让他带到了武安侯面前,迫得沈文忠不留他也不行。
      就这样,孟洵一路从斥候摸爬滚打到了现在的都尉。

      赵安歌知道孟洵这个人,还是听沈延不厌其烦唠叨来的。
      用他的话说,俩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吹牛打屁,上房揭瓦,一块干过的好事不多,坏事却能装好几大筐。
      赵安歌对此不大相信,因霍平和沈建康都分别感慨过,孟都尉是少有的儒将,和那些专爱调皮捣蛋的十分不同。

      孟洵驻守西北,每隔一年的年节才回京探亲,这是惯例。沈延总说他是个白眼狼,但可见孟都尉对京城并不怎么热络,如今他却在这个非年非节的时候回到了京城——
      为什么?是为了豫南王一案?
      赵安歌禁不住纳闷。

      琢磨了片刻,赵安歌又哂笑,她真是近来思虑过多,思出毛病来了,只路上碰见了孟洵就要生出一串猜想来,好像每个人背后都背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她站起来伸个懒腰,唤冬青道:“请长姐过来,咱们堆雪人去。”

      冬青和秋彤对视一眼,雪人?

      福禄去厨房里顺了两根胡萝卜,李婶听说是公主要堆雪人,特地挑了又红又笔直的两根,可谓是萝卜里盘靓条顺的了。

      容安居院里的雪堆着没扫开,厚厚码在地上足有一尺来深。赵安歌穿着窄袖口的对襟棉袄并一条花棉裤和沈瑶蹲在秋千旁,沈瑶每看她一眼都忍不住要笑得前仰后合,“你从哪弄来的这身棉袄,和地主家二妞似的。”
      “入秋时候让秋彤帮着缝的,从前在宫里没机会穿,现在出宫了,大冬天里当然要暖暖和和。”赵安歌抓着衣裳角显摆,“羡慕了吧?回头让秋彤帮你也裁一身。”

      沈瑶摆手,“可别,公主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这‘保暖盔甲’我自问是无福消受。”

      赵安歌笑弯了一双眼,从边上捡了几颗又丑又黑的石子码在雪球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长姐可知承裕有什么爱吃的?”

      “这个么……他自幼在西北,倒还真不大清楚,”沈瑶掂着手里的小雪球,思量片刻,道,“诶,有了,他爱吃辣。有趣的是,爱吃可又不能吃,回回一吃进去就辣得要掉眼泪,边红着眼却舍不得放下,傻小子一个。”

      赵安歌拍掉手上的雪,把福禄叫过来,“吩咐厨房煮几道川菜,要是李婶做不来,就到酒楼去叫师傅做妥了用食盒装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晚膳时候我要在桌上看见……嗯,辣椒。”
      福禄愣了下,旋即了然,“这事奴才去办,保管妥妥的。”
      赵安歌一笑,“去吧,办好了准你歇两天,偷偷懒。”

      福禄一溜小跑跑开了,沈瑶看看赵安歌,揶揄道:“怎么,肯对我那傻弟弟用心思了?”
      赵安歌叹口气,伸手拍着雪人圆胖的身体,“长姐有所不知,豫南王已被判枭首示众,今日承裕监斩。自幼熟悉的人在自己眼前掉了脑袋,承裕他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可奈何,心中该有多少愤懑不甘?可他要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当真落在旁人眼里,便不妙了。”

      沈瑶蹙眉,“已斩了?没想到竟这样快……”

      “再快也有三四个月了,”赵安歌低头把滚大的雪球安置在雪人空荡荡的身子上,缓了口气道,“对咱们来说好似弹指一瞬,对豫南王却是度日如年。听承裕说行刑前他恳请面圣,却未能了却心愿。”

      “豫南王也是一代良将,可惜了。”沈瑶喟叹一声,“事已至此,你要如何开解承裕?当真凭几盘川菜不成?”
      “那倒不是,”赵安歌说着话手没停,忙活着把雪人的眼睛摁在圆脑袋上,却总也放不上去,接二连三往下掉,“道理他比我明白,只是他的脾气总走在道理前面,又吃软不吃硬,想敲打他还是先给个甜枣。”

      “这话确实没错,那小子是脾气臭。”沈瑶接住掉下来的石子,把雪人眼睛处的雪往外剥掉些,按上“眼睛”再塞瓷实,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顿时便活灵活现了。
      “前几日去向爹娘请安,恰巧娘去了二姨娘房里,爹倒对我说了些话,让我有几分意外。”沈瑶接着道,“估计你抓破头也想不到,爹说了什么。”

      赵安歌一挑眉,“爹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沈瑶清了清嗓子,学着沈文忠的模样,“当时他老人家这样捋着胡子说‘原以为娶进门的是一位娇滴滴的儿媳,却没想是个有魄力的,我瞧也能管得住承裕,倒不愧是姚忌的徒弟’。”她轻轻一笑,“你不知道,爹少有夸人的时候,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差不多是自小给骂到大的,”

      赵安歌琢磨了瞬,坏笑道:“长姐这绕来绕去地说,可是听说娘前些时候被我气的不轻,又听了下人的碎嘴闲话,怕我与爹娘置气吧?”

      沈瑶也不避讳,笑一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赵安歌把雪人的“鼻子”插上,拍拍冻红手从地上站起来,边活动着蹲麻的腿边道:“我跟谁记仇也不会跟爹娘记仇,长姐只管宽心。只是有了这一遭,恐怕娘更想把卫姑娘挪到容安居来了。”

      沈瑶掸掉身上的落雪,伸了个懒腰,“想归想,一来总要有个由头,二来你不答应也是白搭,你就甭琢磨了。”

      赵安歌笑着点头,垂目看看地上纷乱的脚印,没再多说。

      天色暗下来时候,沈延整个人冻成冰条似的踏进了容安居。赵安歌对他阴云密布的神色丝毫不意外,打发了冬青几人出去,她掩上门,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推到他面前,筷子递到他手边,却没言语。

      沈延没接,只摇了摇头,“不饿。”

      赵安歌托腮打量他,打量完把自己的碗也一推,“那我也不饿。”

      沈延回神瞅她一眼,这人穿个花棉袄,打扮得像个村妞。明明肚子饿的咕咕叫,却偏——
      “胡说,你赶紧吃饭,瞧你身无二两肉的惨样,回头再饿瘦了,瑞王殿下怕要用飞刀把我飞成筛子。”

      “人活着,少吃一顿精气神就跟不上了,难免面露菜色,神思不济,”赵安歌道,“再恨再怨,该吃要吃该睡要睡……你先别顶嘴,并非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我自小总结的战斗经验。折磨自己会让别人少两斤肉吗?不能啊,你得拿到切他才会少两斤肉。”

      沈延扫一眼桌上的水煮肉片,“……你这个说法有点恶心。”

      公主大人轻哼一声,“这只能赖我读书少了。想听不恶心的旁边卫姑娘有好几大车等着与你说呢,想听随时有。”

      “好端端说她干甚。不就吃口饭么,筷子拿来,”沈延像被踩着尾巴的大花猫,浑身的毛就地炸起来,“以后不许老提这人,说八百遍了,跟她不熟。”

      赵安歌觑他一眼,心说你个大骗子,撒起谎来眼都不带眨一下。

      沈延所说的诚然是大实话,只可惜赵安歌不晓得。
      卫伶虽自幼养在侯府,但他却扎根在西北大营,被散养着歪歪扭扭长到这个年纪。他们两人掉了个个儿,卫伶在他娘的教导下,成了分毫不差的闺秀,他在老兵油子的熏陶下,成了出门就能装流氓的“纨绔”。沈延从骨子里害怕娇柔的女人,总觉得他自己喘气声大了都能吓着别人,是以一概面上过得去就得了。
      他娘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明镜似的,但人待见谁不待见谁这回事,当真与他人的意愿无关。

      赵安歌边掰馒头边想,几个月处下来,其实沈延这人不坏,也不像外头瞎传的有副花花肠子,反倒是率直纯良。沈延一直以来待她有情有义,护短护得十分认真,如今两人除去夫妻的名义,感情上……也勉强算是共渡难关的君子之交了。

      想到这,赵君子夹起一筷子肉,放进了沈君子的碗里。

      沈延往嘴里扒着饭,心想,赵大脑袋一准是心疼我了。
      于是,心头密布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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