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九千税

12、背后的影子（十二）

　　天界因为时间差的关系，只有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来做衣裳。一百七十名织女们连喝口水的间隙都没有，好容易在兰篁出嫁前把喜服做好了。

　　采朝霞为锦，以流云为线，织成华裳。样式有限制，不能像天宫诸神成亲那么夸张，只能在奢华上做文章。月神嫦娥路过，为其添了一层朦胧月光，北极仙翁来凑热闹，缀了两道极光上去，四海内的星君纷纷掏出看家宝珠装点细节。

　　一件汇集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元素，注定了会被冥枯嫌弃死的喜服就这么诞生了。

　　还是由胆大的净灵跑腿，负责运送这件喜服。他送到安国侯府时，戚氏带着丫鬟正在给兰篁试衣裳。满屋子的红，十分喜庆。

　　西西给兰篁别上腰带，试了试，“小姐觉得这样紧吗？”一转身，看到本该空了的衣架子上那套突然多出来、差点闪瞎她眼睛的衣裳，嘴巴大张后退一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戚氏手里捏着的丝帕都掉地上了，那句夸兰篁“人靠衣装，篁儿本来很美如今更美”的话，给吓得没了音儿。

　　兰篁镇定转身，“这或许也是神仙们的一片心意，试一试吧。”

　　满屋子丫鬟只晓得盯着那华裳挪不开眼睛，没一个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等兰篁真的把新喜服穿上，戚氏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晓得指着她，“你，你”个不停，完全变结巴，没你出个理所当然。

　　西西都哭了，“小姐，这是神仙穿的衣裳吧？您穿这个会不会折寿啊？”

　　“不会的。”兰篁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衣裳倒是合身，配套的首饰也一起送来了。她问，“不好看吗？”

　　“不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小雅惊叫。小姐的眼睛是糊的吗？都美成这样了居然还在怀疑自己好不好看！

　　既然好看，就不让这群胡来的小神仙们折寿了。兰篁小声嘀咕。

　　这句话屋里的人没听清，还等在屋外想要兰篁一句夸奖的净灵元君却听得清清楚楚，吓得一个颤颤，不敢多待，脚底抹油，溜了。

　　婚前要准备的事太多了，除了嫁妆礼服各种各样的事，还有一些只能关起门讲的小秘密。

　　譬如兰篁没了母亲，长嫂如母，戚氏还得在忙成陀螺的时候抽出空隙，带上嬷嬷，合上门窗，给兰篁讲一讲床笫之事。

　　“这个……咳，那什么……”嬷嬷还没开始讲，戚氏先脸红了。

　　“不用讲解。”兰篁不想戚氏尴尬。“把书给我，我自己看就好。”

　　嬷嬷瞠大眼睛，这位小姐真……女中豪杰！

　　但其实兰篁对这个事儿了解实在不多，小黄书自然看过不少，还都是珍本，只是她没什么爱慕之人，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看看也就罢了。嫁过去也不一定非要和宴珑圆房，她敷衍地看了两眼，就把书扔在脑后，不再关心。

　　正式大婚这天，宁王府的迎亲队伍排场很大，安国侯府的送亲队伍也很大，主要是兰篁的嫁妆，实在太多了……

　　侯府给她准备的，顾家给她准备的，还有神仙些给她准备的。要不是后来怒了，不许他们再送，只怕整个侯府都要堆不下了。

　　顾家的人都从临安过来，王老夫人看见兰篁那件衣裳，也是愣了半天没说出话，甚至冒出，“这样的料子，只穿这么一天，真有点可惜……”这样不合时宜的感慨。

　　戚氏笑着打圆场，“这样的华裳，自然要留给篁儿的女儿，让小侄女儿出嫁时，也能像篁儿这般艳冠群芳。更何况，这可是神仙赐的衣裳！”

　　兰篁觉得这群人真的开心激动过头了，用的词都不恰当。

　　顾泽钰站在院子里和兰显青感慨，“明明昨日还是个撵着我俩要糖吃的小糯米团，转眼间已经要嫁人了。”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兰显青文艺的回了一句，上前走到门口，等兰篁出来，要背她出院子。

　　兰篁趴在兰显青背上，趁机在盖头底下偷偷问他，“是谁来接？”

　　“二公子。”

　　兰篁意外，“他不是生着病么？”因为这个，她还做好了今天拜堂也是走过场，并不能看见宴珑的心理准备。

　　“估计是好了吧。这是好事，你莫要紧张。”

　　“我不紧张。”

　　“不紧张就不要发抖，你快从我背上颤得掉下来了。”

　　“……”

　　兰篁的衣裳让整个侯府都霞光灿灿，美得不可方物。

　　艳鬼趴在窗户上又哭又笑，“神尊，您要常回来看看阿艳啊！”

　　其他鬼因为形象问题不敢出来丢人现眼，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顶着兰篁那一身霞光照耀的浑身刺痛，也喊，“恭喜神尊！祝神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兰篁突然有点感动。

　　因为顾家的王老夫人，顾泽钰，因为爹爹，兄长，嫂嫂戚氏，也因为这一群可爱的鬼魂。

　　出嫁的感觉还不坏。

　　她坐上八抬大花轿，心里胀鼓鼓的还一直是这样的感觉。

　　方才借着仙术，透过因为缀了太多珠宝而沉重的红盖头看了一眼走在迎亲队伍最前的宴珑。

　　那男人气色很好，也很精神，笑盈盈的，还很意气风发，遂了多年夙愿似的。如果兰篁真的是个凡人，或许会觉得能嫁给这样的人很好。他生的俊朗，身份地位不低，似乎挺会对人好的。有一瞬间，芯子不是凡人的兰篁也觉得，这一世为人，能遇到这样的夫君很不错。

　　他的伤不要紧，这很好，代表嫁过去后不用真的照顾他，不然从没照顾过人的兰篁会把事情搞得很糟。放下心来的兰篁撑着额头准备小憩一会儿，早上为了上妆换衣，起的太早了，她很困。上一次和戚氏去过宁王府，知道路程不短，可以趁机睡会儿。

　　这种不坏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宁王府。

　　兰篁迈过火盆，牵着红绸带的一端，要迈上台阶走进喜堂拜堂。

　　天帝跟前颇有资历的老神仙昂雍已经在这儿等了兰篁好一会儿，看见她走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说，“神尊，小仙前来代天帝送一份礼。”

　　兰篁脚步不断，稳稳往前走。

　　昂雍慈祥笑道，“天帝送您的礼物，是向妙善大士讨了一句话，神尊婚后一年内，定得贵子！”

　　兰篁一脚踩空，趔趄着，眼看就要摔倒。

　　宴珑伸手拉了一把。兰篁听到他轻声叹道，“你啊……”

　　拜堂后起身时有新娘子会故意扭一下，让新郎拉一拉，这几乎成了习俗，但是这还没到喜堂里呢，就已经摔上了。

　　永远不让人省心。也不知她最近有没有因为婚事提前的事影响心情就，看身影，似乎是瘦了些。

　　宴珑等她站稳了，松开她，两人继续往里走。

　　她可挑嘴了，这不吃那不吃，以后得请顶顶好的厨子来，争取把她养的胖一点。太瘦了，抱起来硌手。

　　昂雍还在聒噪，“神尊放心，珊瑚肯定是有的，王府里离神尊未来居所近的那座后花园，池子上的假山已全部换成红珊瑚。天帝说您不用谢他，就当是您嫁入王府所带来的祥瑞。好了，小仙告辞，恭喜您！”

　　兰篁掩在盖头下的脸面无表情。

　　祎及气急了的时候骂人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我日你仙人板板。

　　兰篁此刻想表达的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她觉着这群神仙并不是耿直或单纯，根本就是恶趣味。漫长无尽的生命实在太过无趣，想要在司命那处报名来凡间历劫，体会生活百味的各等级神仙能从天宫排到月亮上去。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乐子，而且还是千百万年来备受尊崇的上神的乐子，自然是在可被容忍的范围内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反正有祎及上神和天帝在，冥枯不会真的杀了他们。

　　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应该，不会下那样的狠手，吧……

　　兰篁以为天帝的礼物就是压轴了，熬过去就能消停，没想到大头还在后面等着。

　　拜堂后新人入洞房，她直觉感到不对，透过盖头一看，穿插在凡人中间，挤得满满当当还在往里挤的神仙们堵满了整整一个洞房……

　　天帝的小女儿琳姬拿着本小册子，边推搡边念，“闹洞房的几个步骤大家记好了啊！”

　　居然还预先做了功课。

　　“要掀盖头，然后和合卺酒，之后……”被哇啦哇啦的嘈杂声淹没。

　　兰篁坐在喜床上，微微仰头，盖头已经被宴珑用玉如意揭开一个角。柔和的烛光里，他用温而暖的目光看着她，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艳。

　　他的篁儿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就一眼，兰篁还没反应过来，宴珑又把盖头给放下了。

　　撒帐歌里有人起哄，“二公子，怎的这般小气，连新娘也不给兄弟们瞧一瞧。”

　　宴珑坐在兰篁身边，没说话，两人叠在一起的大袖下，他握住了她的手。

　　有点凉，应该是在紧张。

　　有铁实的东西砸在兰篁背上，床上顿时多了许多玉龙眼，金花生，玛瑙红枣……

　　琳姬娇声道，“你们轻点儿！别伤了冥枯姑姑！”

　　兰篁叹口气，一会儿要怎么和收拾床铺的人解释，床上这些混在真的龙眼花生里的贵重物品是从哪儿来的呢？

　　直接让通过这几天的磨练，面对再珍稀的宝物也见怪不怪的西西和小雅来收拾会不会不合礼数？

　　合卺酒时，盖头又被掀起来一些，两人靠的很近，呼吸微缠。兰篁无端想起在临安时他趁自己不备偷亲，脸又有些热了。

　　闹洞房的人簇拥着宴珑出去了。诸神仙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地不挪窝。

　　兰篁一直等丫鬟收拾好了，新房里没了人，才自己揭开盖头，看着他们，“还不走，等着吃酒席么？”

　　顿时有神腿脚开始打哆嗦，唰地跑了一半。

　　只有琳姬不怕，软软地倚在她脚边，“姑姑，成亲好玩吗？”

　　她姐玥姬捏着她的脸把她扯开，“没大没小，父君见了上神都不敢叫姑姑，就你敢！”

　　琳姬可怜巴巴，“是姑姑让我这么叫她的……”

　　“不好玩。”兰篁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胳膊和肩膀，“你们也会出嫁，天界婚礼繁琐得多，介时自己体会便是。还有，这是谁做的衣裳，很重。”

　　冥枯开始兴师问罪，胆大包天的琳姬玥姬也溜了。

　　终于得了清静，兰篁站起来脱了外裳，吃了两块糕点喝了杯茶，靠在床边等宴珑回来，然后商量晚上怎么睡。

　　她睡床还是他睡榻，反正不睡在一起。
　　这一等居然睡着了。

　　兰篁被脸上温热的触感弄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只穿一身月白中衣的宴珑正拿着绞过热水的帕子，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妆。

　　发髻已经卸了，她半靠躺在床上，衣裳倒还是妥贴穿好的。

　　宴珑见她醒了，笑道，“回来发现你已经睡着了，很累吧？”

　　他喝酒了，但是没喝太多，酒香淡淡，不算难闻。

　　兰篁点头。

　　“饿吗？”

　　兰篁摇头。

　　脸上被弄干净了，宴珑把帕子和脸盆拿走，回来时手里捏了个圆圆的东西，“这是什么，方才看见放在你腿上的。”

　　兰篁抬手接过来，对着烛光看了看，是琳姬最宝贝的一块灵石，当成礼物送她了。

　　“一件宝贝，我睡着时神仙送来的。”兰篁说了实话。

　　“神仙？”

　　兰篁仰着头，接住他诧异的眼神，“那个睡在我身体里的神仙就是我，因为无法解释清楚的原因，我占了她的身子，失了法力。”

　　宴珑有些不能克化这两句话。

　　兰篁轻声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娶了一个神仙。如果你看中的是她，那就娶错人了。不过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来不及了？”

　　宴珑很快就从震惊和难以置信中抽回神智，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角，“我娶的是你。”

　　“你不害怕？”

　　“小傻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他把兰篁抱起来，挪到大床更靠里的位置，自己也躺上来，抖开被子，给两人盖上。

　　兰篁想起那本看了两页就被自己扔到一边的书，不由浑身僵硬。

　　宴珑感觉到了，有些想笑，努力忍了，隔着被子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又是哄又是安慰，“你累了，不会对你做什么。好好睡吧。”

　　真正累的其实是他自己吧，睡着的这么快。

　　兰篁听到他因迅速沉入梦境而平缓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慢慢的睡着了。

　　一夜安然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