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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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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偕飞奔上前将人解下放平,月光下那张脸惨白似纸,口眼紧闭。
“他可还有救?”穆昀祈急问。
郭偕一震,才想起伸手去探其人脉搏,却几乎难察,好在身子还是热的。幸通晓些施救之法,郭偕以手按据其人胸上,又间或摩捋四肢,并按其腹,如此反复,似乎过去半夜之久,忽觉那人喉间轻出一声闷哼,乃是气从口出!郭偕心喜,手下却不敢停,又摩捋按压片刻,见那人张口猛一阵咳嗽,终是挽回一命。
摸索着将人安置回内室榻上,郭偕转身寻来火烛点亮,灯光下那人面色已好转,吐息也渐平顺。心下稍安,向后投去宽慰一瞥:“他已转安,陛下安心。”
“那便好。”穆昀祈舒口气,便拖张椅子近前坐下,看去困惑:“只是被退了一回婚,何至于此?”
郭偕轻叹:“并非只是退婚一事……他这些年,算不得如意……”
闻此穆昀祈倒是怔了怔,继而眸光微垂:“这般说,其人怀才不遇,年少登科却不得志,多少也是因朕之故,遂朕先前也欲提携之……”
“因了陛下?”郭偕诧异。
穆昀祈露讪:“其人登科时年方十八,朕以为奇才,随口称赞几句,孰料隔日金殿唱名,他却便名落十位,且后仅授八品秘书正字……”
“原是这般。”郭偕恍然,却忽闻榻上咳嗽之声。
缓慢饮下一盏茶,荀渺神志总算清明。只见到郭偕,多少难堪,只唯缄默。为免穆昀祈瞧出端倪,郭偕只得无话寻话,就隐瞒严家悔婚一事先向其人赔了罪。
穆昀祈这才知此间竟还有曲折,便也难怪荀渺深觉受辱,遂道:“严家既趋势利,这婚事不成反倒好,免得婚后才觉不合,却已懊悔不及。”
郭偕附和。
孰料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招那人激动:“我听信人言,以为良物唾手可得,便好比买瓜,瓜未到,倒是先将切瓜刀买来,孰料一等再等不见瓜,倒是隔日见人吃瓜路过!”
“那瓜可非我抢吃的!”郭偕脸面顿红,沉吟少顷,似小心:“那便另买个瓜?……”
“如何都是你说得轻易!”荀渺终于怒发:“然你可知,我为吃瓜,除了新买瓜刀,尚还换了个大瓜盆,如今存蓄尽去,人将要失所流离,你却还怂恿我另再买瓜?岂非存心戏弄?”
“瓜盆?”不知他言下所谓,郭偕自莫名。
倒是穆昀祈好言劝慰:“此未免言过其实了罢?你这院落虽小,好歹总能容身……”
便见那人叹了气,由怒转哀:“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吾为婚后打算,新添家私之外,尚另寻了处大些的院落,原定于两月后迁去,便也顺势将这屋子退了,孰料新房忽要涨租钱,吾一气下打消了搬迁之念,却岂料这院子已教他人赁去,如此倒好,钱财已散,婚事未成,且说再有月余,便将流落街头,实是……”声带哽咽,“祸不单行啊!”
“这……”未想竟是这般,穆昀祈一时也踌躇。心思几动,竟似灵光乍现般看向郭偕:“你郭家宅深院阔,想来空置处不少,何不令荀卿先搬入你家中暂居?”
“搬……搬入我家?”郭偕愣住。
“不可!”榻上人亦惶恐。
“有何不可?”穆昀祈显为这主意沾沾自得,“既然前事中郭卿有错,理应弥补,你即日搬入,他不得收取租钱,待到践诺与你保定婚事,你再迁出便可。”
“这……”郭偕暗下苦叹,然圣意不可违,且看榻上人已不似方才情急,反之乃是垂眸默自掐着手指:白吃白住,保定婚事,这等诱惑,要他不心动也难……
谁教自是始作俑者呢?郭偕无奈,也只得任命。且往好处想,如此权当弥补前失,待到其人姻缘落定,迁出自居,从此自为相安!才又从容几分。
自认行了一善,穆昀祈当下志得意满,留下郭偕照看荀渺,便自与前来接驾的侍从策马归返。行至南门大街,却未径直回宫,而是转过街角西行,片刻,至邵家西院前——他已打定主意,今夜,势必要再去邵家一趟。
驻足墙外,清晰闻得内间琴声,婉转清灵,承转也多富技巧,可谓不凡。邵景珩虽也通音律,却鲜少有情致抚弄,且走弦循规蹈矩,并无技巧可言,莫论灵气,因是这弹琴的当是另有其人,多半还是个女子!如此说,难不成……?穆昀祈一时怒从心起。
攀墙入院,穆昀祈三步两跨,去到透出灯光的书房窗下,悄自静听。
好一阵,琴声才止。
有人道了声好,是邵景珩:“以往听你琴音,虽也婉转悦耳,然总觉拘谨,今日再听,才知你原也有率性之一面。”
女子之声回:“或是心境有异罢,彼时身陷泥沼,无论如何自诩清高,终究不能掩盖卖笑求生之实,多少还须迎合众好,如今既得自由,心境倏转,音中自少去许多杂绪。此还当谢郎君搭救之恩。”
“我当初应允汝父好生照应于你,自当践诺,何须言谢?”邵景珩言出诚挚,“且说我将你做亲妹看待,今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
穆昀祈一脚踢飞颗石子。
女子受惊:“什么声响?”
邵景珩却不在意:“猫罢,上墙踩落了石子而已。”
穆昀祈咬牙。
“不想此处尚还养猫……”女子纳闷。
“野猫而已。”邵景珩依旧漫不经心,“爬墙入内的。”
“爬墙?”女子似惊讶,迟疑片刻,口气忐忑:“奴家……小妹听闻,此前这西院曾教外人闯入,不知是否果有其事?”
穆昀祈胸口一跳,竖起耳朵。
“危言耸听而已!”那人不屑,“不过是两顽童趁人不备爬上墙头偷摘柿子,教我抓住,受过训斥自不敢再犯。”顿了顿,“此处并无长物,果真有贼匪进来,也势必失望而归。”
柿子……穆昀祈抬眸望向西墙下两团黑黢黢的影子,便是那人口中的柿树,今载着实挂果颇丰。此刻闻内室女子告辞之声,忖了忖,便向西跑去,无声匿进柿树下的暗影中。
屋门开启,两条人影缓自踱出,在后之人门前驻足,目送女子离去。
听院门关闭,穆昀祈将手中早已挑拣好的软熟果子拧下,放开枝条,发出一阵窸窣声,虽轻微,却足够惊动想要惊动之人。
月下人果然转身:“不知陛下驾临,还望恕罪。”
穆昀祈玩着手中的果子,不动,亦不出声。
那人走近:“外间凉,陛下与臣进屋品茗,可好?”似哄孩童。
穆昀祈嗤笑:“朕不欲饮茶,倒想尝尝你家这柿子,是否果真不负这长相!”言罢果真送柿入口。
“不可!”那人急步上前去抢,却为时已晚,一眼撇去,柿子已缺了个口!惊得他面色铁青:“陛下怎可妄为?明知不能食此物,却要拿性命儿戏?”
穆昀祈费力咽下口中软糯的果肉,却自摇头:甜虽甜,却软得似团棉絮,食来无趣,纵然多年不得尝,倒也无甚可惜。动动因沾了柿汁而黏糊的手指,看去不耐烦:“不可食柿子的是寅澈,并非我,你作甚情急?”
却被那人拉起疾走:“陛下与嘉王一般,自小食不得柿子,否则便腹痛呕吐,甚至面紫晕厥,此宫中上下,人所皆知!臣当日亲见陛下食柿呕吐,岂可儿戏?当速寻太医诊治!”
穆昀祈却拉住他,顺势黏糊的手指蹭着其人衣袖,听音慵懒:“你看朕当下,却有不适?”
那人情急:“只是时候未至!”
“朕未尝中毒,当初皆是装的!”穆昀祈忽而大声,似发泄,“寅澈好食甜,每到秋日便到后苑偷摘柿子,偏又不能食,你便时刻随其身后,一步不离,我……”转开眸光,“我闲来无趣,只想戏弄宫人,孰料你也那般笨,竟将此当真。”言罢甩开他,回树下又拧个果子塞入口,显为证明前言非虚。
看彼者木然,穆昀祈继自啃着柿子,然这个或未熟,收口微涩,有些难以下咽。
“涩,便莫吃了,我信你。”那人上前,拿下那教啃了半日仍剩余大半的柿子:“陛下何苦因些陈年旧事自扰?”
穆昀祈退后一步,满目挑衅:“朕就喜无理取闹!自小便这般,因是除了娘娘,无人喜欢朕,你只是敢怒不敢言,实则也早厌烦了我罢?”
“陛下!”邵景珩出音有些沉闷,叹了气:“陛下当知,自小是陛下拒人千里,旁人实不能亲近,事到如今,却又何故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穆昀祈一拂袖,不作声。
院角传来两声猫叫,似是寻不到出路,有些焦灼。
风过,有些凉。
终是被他拉进屋。灯下,任由他替自己擦干才洗净的双手,穆昀祈百无聊赖盯着面前的双鱼抱莲镇纸,忽而:“景珩,你是否后悔那夜?”
片晌沉默。
“不。”
“我也不。”穆昀祈舔舔唇,收回一手托起下巴:“景珩,我们如今,算什么?”
彼者抬头,眸中光芒温和:“陛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然而穆昀祈并不见欢欣,倒是目光迷离,沉思良久,忽而捉住那只拿巾帕的手:“景珩,你将顾怜幽送走,也莫娶新妇了,可好?”此声此态,倒令邵景珩忆起诸多旧景,皆是有关那小人儿的,然而彼时,即便有求于人,太子殿下亦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昂,实难与眼前这目露乞求、音带忐忑之人混为一者……
又是片刻静寂。
“好!”邵景珩一哂,眸中的光芒愈发软柔,“顾娥迟早要出适,既陛下有言,我当尽早打算。至于那桩婚事,早令我成为众矢之的,想必丁家也是一般,深受其扰,而此也非先父初衷,遂不如退求好散。”
“你——果真这般想?”知道自己未听错,穆昀祈却依旧不敢置信。
“自然!”那人笑着握起他那只白净干爽的手,宽慰般摩挲,“只是,陛下也须应我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