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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通往皇宫正门宣德门的御街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带来一重肃杀气。少顷,一队近百人马驻停宫前。

      “原都头(1)!”郭偕一眼认出守在门前那一队禁军的为首者,乃他步军司同僚、陈指挥使麾下都头原望。再看地上已躺了数十具尸体,心自一惊,忙问:“出了何事?”

      “郭将军!”原望迎前两步,目光扫过地下:“我赶到时这干人不加多言便对我拔刀相向,幸好我方人数甚众,这才……”

      郭偕一震,下马查看过地上的尸首,面色忽冷:“殿前司!”

      原望点头:“看来作乱的,多是邵景珩无疑了……”

      “多是?”郭偕一怔,回眸讶异:“如此说,你也不知内情?”

      说来难堪,他等虽奉命勤王,却连乱事起因、作乱者姓甚名谁、乱者人马多少等等,一概不知!早些时候赶回军营,只听闻都指挥使侯朝中已亲率人入宫平乱,留令余下军将一旦齐集人马须速速赶去增援。

      好在当下,对手已显形!

      郭偕下令:“殿前司都指挥使邵景珩领兵作乱,吾等速速入宫勤王护驾!”

      一言罢,或是吞进口冷风,忽觉胸中一股恶气上涌,挤占喉头,复有作呕之感,忙向侧一伸手——

      此举落入原望眼中,却心气一震:听闻郭偕郭将军武艺超群,有以一敌十之能,当初平乱京西路,一杆长|枪便令贼匪闻风丧胆,遥见而窜逃,因此军中闻名。也因是诸多传说,道那长|枪乃纯金锻造(郭家有钱也是人尽皆知),重达上百斤,非常人能举,更可破最硬之盾!

      如此说……今日是有幸一见?原望心喜,目不转睛盯着郭偕右手,但见精光一闪,他眨眼再睁开,却见一浑圆闪亮之物,并非兵器,看去倒似……家家户户桌上案下,寻常必备的——渣斗(2)??

      并不悦耳的呕哕声持续了小片刻,之后,阵前人抬头拭拭嘴角,顺势将盛了隔夜酒混合猪脚鸭腿碎渣的渣斗递还兵卒,转身抽剑指向内,言出声震:“入宫!”

      径直由宣德门入,经大庆门入大庆殿,即至后廷,沿途各处门庭皆洞开,禁军尸首随处可见,然是进了内廷才偶得见宫人尸首。此似蹊跷!郭偕脑中数念闪过,脚步忽一滞,一旁的刘副将与原望不知所以,面面相觑。正此时,忽见前方宫道上出现数条人影。

      跑在前面两人,一个白衣纤弱,乃似少年,一个则为宫中黄门(3)。其后紧紧追随的四五人,皆禁军装束,且执刀剑在手,看去要对前者不利。

      可恨!堂堂禁军,禁公然行凶于禁中,残杀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怒冲冠,郭偕身先士卒,提剑迎去。见势不妙,那几追兵转身逃散。

      白衣少年近前驻足,脸色淡白,握拳蹙眉,显是不知新来之人是敌是友,因是戒心犹存。

      郭偕迎去两步,忽见少年衣袂一动,便有寒光闪现,心自一凛,驻足抬起执剑的手。

      “你……要作甚?”与少年同来的黄门忙是挡前:“难道,你也是反贼?”

      郭偕一怔,收剑回鞘,原地抱拳:“在下禁军指挥使郭偕,奉命入宫勤王,不知阁下是……”形势不明,以免错生枝节,刻意隐去番号。

      “方才那几个也是禁军,还不是要加害吾等!”黄门满目警惕,“你说你来勤王护驾,有何凭证?”

      郭偕未及答言,便听身后一声大笑:“还需什么凭证?吾等若是贼匪,此刻还能容你质问?”是原望。

      “这……”黄门哑然。

      “果真说来,倒是你二人,在这内廷教禁军追捕,难不成与反贼有瓜葛?”原望趁机反将一军。

      黄门气得耳赤:“你……一派胡言!吾乃移清宫内侍黄门,怎会是反贼?”

      “那他呢?”原望下巴一点其人身后。

      “此乃……乃……”语出一半,黄门却似噎住了,满眼犹豫。

      “吾乃嘉王!”少年前出一步,字清音澈,洋洋盈耳。

      郭偕目光一动,转去细打量那秀挺似俊竹之人,但见:凝脂玉面犹染红霞,长眉似墨直入鬓角,目若清潭幽深无底,口鼻如画百般难描。诚可谓,霞姿月韵,惊世风貌!

      “嘉王……”轻道一声,郭偕嘴角上扬。

      传闻嘉王穆寅澈年方弱冠,容貌冠世,可谓天人风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尔等既来勤王,可知作乱者何人?”嘉王目光炯炯扫过众人,言止雍容,已与方才受惊下的风弱少年判若两人。

      郭偕一怔:听音……难道乱事突发,竟连嘉王这局中人也不知俱细?稍一忖,便如实:“吾等一早接将令入宫勤王,方才所见,当是殿前司乱军闯宫,意图谋逆!”

      “殿前司?”闻者一惊,竟脱口而出:“绝无可能!邵表兄为人忠直,尔等必是弄错了!”

      郭偕愣了愣,放缓口气:“则殿下以为……”

      嘉王眉心锁起:“小王本是一早在庆寿殿与娘娘(4)请安,忽闻逆贼闯宫作乱,已奔庆寿殿而来,娘娘令我自寻清净处躲藏,不想我半途遇到乱贼,一路追赶吾至此,我却不知他等身份,甚不知其是否果真为禁军将士。”

      此在郭偕意料中,不过他自认已晓内情,便无意多问,当即令原望领麾下将士往邵太后寝宫庆寿殿探查,自己则带兵赶去天子所居的景宁殿护驾。

      与前庭的死寂大相径庭,景宁殿外一片喊杀之声。郭偕快马加鞭赶去,见彼处近百人正混战,难分敌我。

      稍加忖度,郭偕忽而拔剑高喝:“吾等前来护驾平乱,逆贼休逃!”一言罢,果见一干人马反身冲来。

      京西路数十场大战积下的威名自非虚妄,郭偕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身后将士紧随而上,一时气势如虹,万夫莫阻。不多时,便破除障碍,冲进殿去。郭偕接连抓住几个宫娥欲问天子下落,却岂料娇娥们一见他手中滴血的长剑,瞬或晕倒、或是失语,竟一无所获。

      无奈下,郭偕只得率众在殿内四处找寻,然天子寝居不同他处,前后上下数十间屋子,怎是一时半阵搜寻得遍?郭偕那颗心越悬越高,正是惶急,忽闻窗外动静,且透过窗牖隐见黑影晃动,自命人推窗查看,结果见是个黄门吊在窗外,身子晃晃悠悠,不时碰到窗牖,才发出那等声响。

      不及多思,郭偕上前一把拽住其人胳膊,同时挥剑斩断他头顶的黄绫,将彼者由窗户拉入,扔在地上,一脚揣去:“身为内臣,竟是此等懦夫,贼匪尚未杀入,你不尽心护卫天子,却欲一死了之,实乃罪大恶极,理应千刀万剐!”

      “你……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地上人受这一番痛斥,竟是一跃起身,却又抬袖挡住脸,口气不忿:“你说我懦夫??”

      郭偕冷嗤:“不是么?乱贼尚未现身,你就寻死觅活,将天子安危置之度外,道你是懦夫尚辱没了此二字,实则我看你连蝼蚁都不如!”

      “寻死?”那人一愣,“孰人说我要寻死?你且睁眼瞧仔细——”伸手抓起绕在身上的黄绫甩了几甩,“这是寻死吗?你倒是如此这般寻个死我瞧瞧!”

      郭偕一愣,仔细瞧去,才发现那黄绫原非绕在他脖子上,而是缠在腰间。顿时脸一沉,高喝:“来人,给我将这贪生怕死、临危脱逃者拿下!”

      “什么?”黄门一惊,再度跳起,挡在脸前的衣袖随之掉落,露出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唇上竟还吊着两撇歪斜欲坠的八字胡,“你要拿我?!”

      郭偕冷声一哼,扯起他那身不合体的内侍服,嘴角抖落一丝轻蔑意:“装扮倒是用心,却可惜穿错了衣裳,依我看,你合当与你那些同党一道扮禁军,此远比扮内官容易!”

      “什么同伙,这又关禁军何事?”那人一脸迷惘,看去竟不似佯装,低眸看了眼身上,口气竟也似嫌弃:“我也知此装扮不妥,然近臣定要我换上,说什么否则行走宫中必令反贼生疑,然彼时我已……”

      郭偕挥挥手,懒与他多话:方才其人掉落时,尚听得上头惊呼之声,可见同党不少,因此无论他是否真的反贼,真相查清之前皆不可掉以轻心。遂一面令拿下之,一面令人上楼搜寻。

      “郭将军!”正此时,门外传来嘉王的声音。

      郭偕转身,面露焦色:“殿下,此处或藏有贼人奸细,不可久留,你快回前殿去。”

      嘉王却似未听见他所言,驻足不动,倒是目光凝伫在前,片晌,竟慌忙跑去拉住那才被拿下的“黄门”,开口直唤“陛下”!

      全无防备,脑中似有何物轰然倾塌,郭偕呆若木鸡。

      难怪,总觉那张画得黒糊黑糊的脸若去掉那两撮歪斜欲坠的八字胡便似曾相识——

      要说天颜,郭偕至今惟见过一回,乃半年之前,回京之初,太后念他在京西路建下功勋,又是驸马之兄,因此破例召见,区区片刻,因全心应对太后垂问,于御座之上那张脸,仅是匆匆数瞥,记忆实不算深刻。而今日情急,加之那张脸又经一番“易容”,认不出并不怪……

      外间忽起骚动,以为贼匪来袭,郭偕转身冲去,出殿门便见一戎装之人由远而来,身姿步态皆熟稔。再走近,面貌亦清晰:一张棱角分明孤高脸,似剑长眉尽透冷峭,星目深沉,却显寡薄。总之,一行一止皆折射令人胆寒的威慑气。

      “邵—景—珩!”咬牙吐出那令他如鲠在喉的三字,郭偕忽觉胸中恶气上涌。

      擦身而过,其人一挥手,便有兵将上来左右架住郭偕。

      “陛下,臣护驾来迟,还望恕罪!”入殿浅作一揖,来者音色淡定:“今早步军都指挥使侯朝中领兵闯宫,意图弑君。臣率殿前司精兵勤王,斩杀判将侯朝中,步军司其他参与叛乱的军将也被悉数拿下,待过审定罪!”

      一阵静默。

      嘉王忐忑:“乱事已平,娘娘可安好?”

      沉吟了下,邵景珩垂眸:“回陛下,臣赶到庆寿殿时,太后已遭侯朝中毒手,臣回天无力,甘领其罪。”

      “娘娘!”哀呼入耳,穆寅澈颓然倒地。

      便是这一声,似也卸去了郭偕一身气力,眼前一黑,腹中那股酸腐气便翻涌而上。霎时腿一软,半跪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都头:禁军统兵官,低于指挥使。(详见《汴水秋声》章节2:兵制)
    (2)渣斗: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工艺品,起源于晋代,用于盛装唾吐物。如置于餐桌,专用于盛载肉骨鱼刺等食物渣滓,小型者亦用于盛载茶渣,故也列于茶具之中。和痰盂不同,可能比痰盂出现得早,也可能是痰盂的原型(没考据过,但痰盂似乎多在明清小说中得见,而且两者形态的确相似)。
    (3)黄门:低级宦官。(详见《汴水秋声》章节3:宫禁)
    (4)娘娘:此处指太后。(详见《汴水秋声》章节7: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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