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梦魇》风静深

39、第39章 无死无生（奚冬荣）

　　武成二十一年四月十日，丰宁原。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人见到过秃鹫的尸体。
　　它们随风而来，乘风而去。在世间，它们不留一点痕迹。
　　在预感到自己即将死亡时，它们会一直拼命往高空飞去，一直朝着太阳，腾空万里，直到把自己的躯体完全消融在太阳下和天空里。
　　秃鹫翅下，落日余晖，赤黄沙土。
　　仰脸望向那群正时时刻刻盘旋在头顶的秃鹫，奚冬荣正在已经经营了多半年的营地里懒散的躺着，好像一眼就望到了自己的宿命。
　　丰宁原上除了他们这群饥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成为它们食物的活物了。秃鹫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从天而降，然后扇动翅膀，撕扯，啄食，囫囵吞咽，瞬间就会叠成一座活的鸟山。
　　因为有“魇之使者”夜无形、黯无量不知怎样弄出来的青苗，最近死去的饥民越来越少。虽然那苗子并不能结出任何果实，但汁液却足以让他们活着。
　　可饶是这样，还是有人时不时因为实在虚弱而因为一点小病就被夺去性命。
　　奚冬荣并不想他们变成正围绕在他们营地周围的丧尸，因此一旦发生这种不幸，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掉他们。
　　但几万人聚集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任何有生机的东西都被拿来吃掉了，又哪里去找足够用来燃烧的柴火？
　　于是，天昏地暗，尘埃滚滚中，当那群秃鹫又再次盘旋于空中时，一具具□□便永远消逝于它们腹中，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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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魏六和其他相熟的人已经结伴去营地东边的祭坛凑热闹，观看膜拜魇神的仪式去了。
　　能让这赤地长出青苗救人性命，能把故去的人死而复生，夜无形和黯无量那奇异的力量让越来越多的饥民毫不犹豫的皈依了魇神。
　　每到这没有圆月的夜晚，便是所谓魇神降临的日子。每到这时，他们都会以魇神子民的名义，聚集在前不久刚刚堆积起来的祭坛周围迎接他们的神。
　　快到夏天，天黑的越来越晚。奚冬荣又想起远方的亲人、朋友，还有那个他一直挂念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有时他很害怕会突然在那些行尸走肉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几次在梦中惊醒，汗透衣衫。
　　她究竟在哪里？现在到底怎样？
　　他不敢再想，只是向右翻了个身，想让一直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远处开始隐约传来脚步声响，伴着时有时无的说话声。远远的，就听魏六扯着嗓子边喊“荣哥，荣哥”，边向这边跑来的声音。
　　魏六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伙子，都是和他一样的十六七的年纪，大家互相意气相投又年纪相仿，便和魏六一起天天围绕在奚冬荣周围，听奚冬荣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难道打探到新的消息了？想到这，奚冬荣一个骨碌就翻起了身，向正在奔跑中四处张望的魏六招了招手。
　　“荣哥！”魏六撇下身后同伴，一溜烟似的奔到奚冬荣跟前，大声叫道：“那些人真是中了邪，真把那两个老头子当作下了凡的天神了！”
　　他看起来很是激动，顾不上把因为奔跑而接不上的气倒匀实，便又继续气急败坏道：“荣哥，是你把大伙拢起来的，要不，有多少人在到这之前就死透了！他们这么快就已经忘了！”
　　奚冬荣这时已经盘腿坐了起来，并不理会魏六为自己鸣的不平，只是起身向左挪了挪，抬起右手拍了拍腾出来的空地让魏六坐下歇会。
　　果真是“民性至愚”，奚冬荣想起以前先生为他讲解过的这句话。只要能得到丁点儿现实的好处，天真善良的老百姓们才不在乎是否被利用，是否将要付出比得到的还要多的多的代价。
　　“六儿，他们向大伙传道时，到底怎么说的？”奚冬荣见魏六气已经喘匀了，便开始问他。
　　“他们说，在魇的眼里，黑夜比白天更神秘，更接近智慧，也更美丽。”魏六挠了挠头，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始复述道：“魇神法力高强，能控制黑暗的力量，一直在护佑着黑暗中生灵们的命运。”
　　奚冬荣了然，点了点头，稍稍沉思一瞬后，接着问道：“那他们提没提拜月宗又是怎么回事？”
　　“嗯。他们还说，拜月宗信奉的月神，是天底下最恶毒的瘟神。传说万年前，他从太阳那里偷来了光亮，每到圆月时便用偷来的光阻碍魇神的恩泽。”魏六又答道。“他们还告诉大家，圆月时由于少了魇神护佑，拜月宗的人才能发动邪术，摄人魂魄，把活人变成不死不活的行尸走肉，与真正死了再无二异。”
　　“我猜，他们还会说魇神能把所谓的恩泽赐给那些行尸走肉，让他们能自由行动，与常人无异？”奚冬荣戏谑的说道。
　　“荣哥，你怎么知道的！”魏六惊讶道。“他们是还说，就算着了拜月宗的道，大家也不用害怕。因为他们会被魇神复活的！”
　　奚冬荣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便后脑枕在两只手上向后躺倒，仰面望天，同时说道：“如果真能如他们所说，魇神能救了大伙性命，那怎样都行。可是六儿，他们说的那些，你信吗？”
　　“他们现在说是救了我们，可是却只拿那些苗子给我们吃，却从来不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更像是被他们圈养起来的牲口！”魏六愤然，连珠炮似的吐沫横飞起来：“周围再也没有青苗，有胆出去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也没有任何人来解救我们。看来之前那些出去的人并没有把消息带出去，甚至早已经死在路上了。再没别的法子，我们也只有跟他们到天中，去做他们那魇神的替死鬼了！”
　　奚冬荣听完魏六的话，并没有立时回应，而是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
　　忽然，他又坐直了身子，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断然对魏六道：“六儿，人说未雨绸缪。那些青苗，你以后再也不要吃了。肯定就要发生什么，以防万一，我们怎么都得留下一个活人，让世人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听得这话，魏六有点懵了。他哆哆嗦嗦起来，试探着问奚冬荣道：“可是荣哥，那我不得先饿死了？”
　　“放心，我会有办法的。”奚冬荣不再看魏六，而是望向天边幽幽黑云，淡淡说道。
　　虽然他们还活着，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已经死去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站在他们面前。
　　在这里，没有死，也没有生。
　　那些盘旋在上空的灵鹫，将是他们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