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梦魇》风静深

1、第1章 旷野霜降（风弈鸣/雪若华）

　　万年前，世上有掌管圆月之夜的月神，操控暗黑之夜的魇神，和本是凡人的风神。
　　风神为从魇神手中解救月神，献祭了自己的血，把月神那被封印的力量融进了自己的血脉里。
　　风神战血流干而死，神力就此随血飘洒，融解在了世间从来不羁的风里。
　　被击碎的魇神则散落于世间，潜伏在万千生灵中，等待着时机。

　　万年后，懿史记载：
　　中土大懿朝开国皇帝天武推翻前朝、建立大懿朝后的第十九年，北方各地旱象初现。
　　从武成十九年仲春时节，直至第二年深秋雨水仍奇缺，尤以大懿都城天中城以北的丰宁原为甚。
　　旱荒二载，赤地千有余里，麦收仅一两成，秋粮绝收。
　　农户蓄藏一空，饥民至百万之众，奇灾古所未见。
　　饥饿难当之下，愈来愈多的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南涌向天中。
　　但天中户口所储粮食亦已告急，从南方富庶的执信城、诸往城等地经漕运调往天中的粮食也已入不敷出，无奈之下拒饥民于城下。
　　饥民哭号三日不绝，遂折返向北，跨越荒芜田园，翻越万千大山。
　　其间妻离子散，饿殍载途，白骨盈野。史称：“丰宁奇荒”。
　　---------------------------------------------------------------------
　　武成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破晓时分。
　　中土，大懿都城天中城北。

　　北圳北候大世子风弈鸣刚刚逃婚奔出城外，随他一起出城的是东原东候长女雪若华。
　　“丰宁原？”雪若华惊讶道。
　　“对，就是那儿。”风弈鸣一边回答，一边把马上所有还需要的东西全部摘下来背到自己身上。“没人会想到我们敢向北走。就算全境都知道了我们的事，也不会有人到丰宁原上追捕我们。”
　　见雪若华没有回应，只是拉着马缰站在那儿看着他，风弈鸣走近她，又轻声道：“若华，不要怕，有我呢。”
　　“我只是担心家里怎么办，不知道天武大帝会做什么。”
　　“人们都会认为我们是因为逃婚才私奔的。听说最近你们东原又有异动，我们北圳那边的流民也越来越多。这时只有我父亲和你父亲坐镇才能维持北圳和东原边境上的稳固，这时候大帝不会妄动杀伐，你就放心吧。”
　　“嗯。”雪若华轻声应到。
　　低头咬了咬薄唇，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又问风弈鸣：“如果没有发现那件事，弈鸣你，是不是就要打算接受指婚了？”
　　风弈鸣刚要转身去接着整理马上的东西，闻听此言，一下就定住了。
　　他刚要搭在马背上的手又垂了下来，转过身再一次走到雪若华身前。
　　听得声响，雪若华抬起头看向他，眼神美丽，又有些忧伤。
　　她看到风弈鸣微笑着，刚停不久的雨水将一缕头发贴在了他的脸上。
　　“那件事啊？”风弈鸣回想起来。
　　---------------------------------------------------------------------
　　十天前刚听到天武帝有意指婚的消息时，风弈鸣清楚的知道如果这是真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抗拒的。
　　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远在静远的亲人。所以最近的家书中他并没有提及此事。
　　因为知道弟弟风静深也要来入太学了，在信中倒有一大半的话是写给他的。
　　其他仍是望父母安好，这些同往常一样的话语。
　　但他心里总是烦闷，雪若华从那以后的几天再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每次碰面时只是幽幽的望他一眼又匆匆躲闪开。
　　他开始想念起那些每次演武结束后他和雪若华去太学北门附近的翠羽轩大吃一顿放肆庆祝的日子。
　　演武虽苦，但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总是盼着那天的到来，虽然演武是他们大多数太学生最为恐惧的。对他来说，那天身体虽然疲惫，心里却因为有了盼头而总是甜甜的。
　　他犹豫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给雪若华写了一封短信。

　　“你看到信了？”风弈鸣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是盯着桌上的茶杯。见没有回应，他才想自己真傻，若是她没有看到信就不会来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在演武以外的日子坐在翠羽轩，风弈鸣和雪若华都有些局促。
　　风弈鸣干咳了两声，想再开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由得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近日天中城粮食开始紧缺，食肆能做的都是些基本的吃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风弈鸣总是觉得食不甘味，直到风弈鸣结账后和雪若华一前一后走出翠羽轩，他们都再没有任何对话。
　　快到学堂北门时，风弈鸣终于忍不住了，快了几步追上在前面慢慢踱步的雪若华，并肩走了几步后，他说道：“可能只是大帝一时性起，还没有懿旨，谁知道到底怎么样呢。”
　　但他知道既然有消息传出来，那几乎就是改变不了的了，但他只是想他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那又怎样？跟我又没有关系。”雪若华终于停下脚步，但说完这句话后只是自顾走的更快了。
　　风弈鸣刚想追过去，却发现雪若华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风弈鸣这时也看到前面地上平躺着一张信纸，雪若华看到后因为好奇已经捡了起来，他也凑上去刚想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却忽听身后有尖利的声音传来。
　　他心里陡然一紧，已然察觉出那是箭杆破空的声音。
　　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连忙拽了一把雪若华，情急之下力气过大，雪若华甚至被带倒在了地上。
　　一霎那间，风弈鸣以为是哪个亲近的同窗好友玩闹。
　　但看到不远处穿过他袖角落在地上的箭杆装有箭镞时，他赶忙拉起雪若华闪进了旁边最近的铺子里。
　　这时街面上没有几个行人，远远的都以为是两个年轻学生走路不小心摔倒，因此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雪若华面色惨白，手里的信纸已经被她攥成一团。看到风弈鸣左边袖子有个裂口，来不及整理自己些许散乱的头发，便拉过他的左手仔细瞧看，看只是穿过袖子而没有伤及手臂，才放下心来。
　　风弈鸣并没有察觉到雪若华的神情，只是将她揽在自己身后一直向外张望，想知道放箭的人在哪里。但街上行人渐多，已经是再也找不到了。

　　见暂时安全，他们赶忙看起那封信，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那封信，竟然是西海那些夷人对天武大帝的催促和威胁。
　　西夷人要天武大帝履行二十年前发动政变时，对西夷做出的承诺：一旦在西夷的帮助下政变成功，便要割让大懿西海岸与西夷之间的汐沚岛给西夷。
　　不同于大懿大部分疆域都是在中土大陆上，西海夷人的领地全部是在与大懿西端的花津港隔海峡相望的两座大岛上，一为观澜，一为沙头。
　　至于大懿唯一拥有的海岛，也就是处于瞭海湾中间的汐沚岛，传说中很久以前也曾属于夷人，但不知什么时候被中土人占领后就再也没回到他们手上了。
　　这就是为什么夷人总是视中土人为世仇，对汐沚岛的垂涎也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不过由于大帝故乡就是汐沚岛，他像是对西海有种特殊的感觉，于是在大懿建朝不久后，便与西海达成了和解的约定，两国之间的来往也就越发频繁起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天武当年政变建立大懿时，竟然借助了中土世仇西夷的帮助。
　　而得到他们帮助的条件，竟然是出卖汐沚岛给西夷。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种隐秘。遗失这封信的人，定不会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信上内容，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射死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走！”风弈鸣想了一瞬，就立即道。
　　他拉住雪若华抄小路奔向了太学演武场。
　　他们在那里偷了马，骑马奔出天中城南门永宁门，又绕到城北，才终于摆脱了来追的那四、五个南门守城军士。
　　---------------------------------------------------------------------
　　风弈鸣收起思绪，并没有躲避雪若华期盼又犹豫的眼神，轻笑道：“幸好，有那件事啊。这样我才知道了你的情意。”
　　这时的世界仿佛静止了，第一缕阳光就要从即将散开的阴云后洒下来，雨后空旷的原野上开始泛起一层薄雾，雪若华看到刚才还很青绿的草丛上有了白霜。
　　眼眶湿润了，不能说出一句话，抬起头看到风弈鸣仍微笑着的脸，她的脑海空白了，就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我们该走了。”等了很久，见雪若华不再说话，风弈鸣笑着说道。“就算我们从城南绕到了城北，这里还是离天中太近了。”
　　“嗯”。雪若华垂首点头。
　　风弈鸣松开马缰，拍了拍那匹战马后便将它放走。他们要混入饥民中，马是不能再带着了。
　　一前一后走在旷野上，他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一夜雨中疾驰，从城南到城北，他们身上都有些凉，但心里却都是暖暖的吧。
　　风弈鸣看到寂静清晨中的白色旷野上，终于有一束光透过那层薄雾照了下来，洒在远方的长路上。又听到身后跟着他的轻盈又坚定的脚步声，心里莫名踏实。
　　他身后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弈鸣？”
　　“嗯？”
　　“我不害怕了。”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