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应祥

13、第 13 章

　　完颜毕亚听得自己的封号时也是一愣，她万没有想到这女真第一个不循惯例的封号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广安”她默念道这个封号，脸上一丝疑虑闪过，她身边的乌勒珠见她这副模样，对那奉了长史之命前来的小丫鬟道：“四娘子知道了，你回去转告四娘子的谢意……”又从一旁的立柜里抓了一把钱给那小丫头。
　　“四娘子？”她轻声唤道完颜毕亚，“何事！”完颜毕亚方才一直在想着这封号的事倒是没有太多的在意周围，如今乌勒珠唤她才猛地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那小丫头呢？”完颜毕亚不见那来传话的侍女，有些诧异的问道。
　　“早走了”乌勒珠答道“奴婢打赏了她，让她回去与长史转告您的谢意。”完颜毕亚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有时想起事来仿佛如老僧入定一般，好像外界的事与她全无干系了。
　　她收拾好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与乌勒珠道：“我去书房待会，你有什么事便先去忙吧……”完颜毕亚一向是有什么排解不开的情绪，便去书房习字纾解。这会离用晚膳还有些时辰，也不必担心会被下人询问是否传膳的问询打搅。
　　她有几日未到书房中来了，这时进来才发现她原来摆在案上的那架琴不知何时被人收了起来，换成了她从越国王那里得来的那架琴。想来是负责打扫这书房的澄泥见主人又抱了一架琴回来，便以为她原来的琴不用给她收着了。
　　完颜毕亚这时才想起仔细端详这架琴，当初越国王与她说这架琴来历的时候，完颜毕亚满心想的都是神臂弓的事，现在回想起越国王当时的神情，便是完颜毕亚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思念还是深入骨髓的恨。
　　她的手指拂过这架琴，在一侧发现了细小的篆书，那几个字被人摩挲的有些看不清了。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久才看出写的是：“宣和二年赐广安郡……”后面的那一个字着实是看不清楚了，这架琴保存的并不好，甚至还有被人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伤痕。
　　完颜毕亚抚摸着它，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架琴在女真攻破汴京城后，被不识货的女真士兵掠夺宝物时丢在一旁。那这架琴的主人去了哪里，是被女真人掳到北方，还是侥幸逃脱南下呢……
　　她将琴置于案上，调了音，开始弹奏起来。 “《嵇康曲》可不是这样弹奏的……”有少年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嵇康赴死从容，这琴音中除去悲怆更当有一股决然，而你的琴音中我却只听到了悲怆，你是在哀李煜还是在哀嵇康呢？”
　　这《嵇康曲》本是李后主所做，完颜毕亚此时弹奏自然想到是后主当年金陵国破，垂泪对宫娥的场景，却忘了这首曲子原本是为嵇康而作。“谢过阁下提醒”她停了下来，看着起身向窗外看去想找到那说话的人。
　　方才便是完颜毕亚听到少年说话声的时候也是一惊，她是习武之人又久战沙场耳目灵敏，即便如此，少年如不发声，她竟不知一人在她附近，这少年看来轻身功夫了得。
　　“还请阁下现身一见”完颜毕亚从屋中翻身而出跃上房顶，想要找到那说话之人所在之处。“我听阁下方才一言，茅塞顿开，想与阁下继续讨论一番……”她如是说道，眼睛却扫过院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在一处屋檐下看到了霜灰色的衣角。
　　“不知娘子可否告知我此为何地？”那声音说道，似乎是察觉到了完颜毕亚已经将他发现，那一抹衣角也迅速的消失在了屋檐下。“越国王府”完颜毕亚说道
　　“这里是完颜斡啜的府邸！？”声音好像颇为震惊“他的府邸中还有这么破旧的院落！？”
　　“……”完颜毕亚闻言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他的姬妾？”这话刚问完他便否定了“不对，你头上梳的还是未出阁女子才会梳的发髻，你是他的庶女。”“是”完颜毕亚现在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我迷路了，本想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怎么走出去，不想听到了你在弹琴，我也是甚好丝桐，便循声而来。”声音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从我的院中出去，不远有一堵矮墙，翻过去绕过一条巷子，便是集市了。”她自屋顶飞身而下，回了书房。这声音她听出了是宋文渊身边的那位名唤岳雱的少年。对方怕是因为衣着打扮不同加之她那时刻意压低声线而未认出她来。
　　岳雱有些头大，他方才又是因为一通乱窜而迷了路，本来是打算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怎么好走出去的，结果却听到了有人弹奏《嵇康曲》而且琴技甚好，便不由自主的向着琴声的方向而去。结果谁知道竟然误闯了完颜斡啜的府邸，那完颜斡啜的女儿功夫不低，眼睛也厉害，他才藏在屋檐下便被发现了。
　　“都怪这张嘴”岳雱想起来，懊恼的拍了自己的嘴一下“你说你没事去卖弄什么……卖弄给谁看啊。”他听得那位娘子谈的《嵇康曲》中，满是山河残破的哀思，却没有从容赴死的决绝，不是感怀曲中人，而是感怀作曲之人，便忍不住想要出言纠正。结果谁能想到那是完颜斡啜的闺女，岳雱也是感到纳闷，他女儿哪里来的这样的哀思呢。
　　完颜毕亚回了书房，却是在没有弹琴的雅致了。那名唤岳雱的少年所说的话在她耳边作响“你是在哀李煜呢？还是哀嵇康呢？”她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下后主的那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与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碧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她有些恍惚，那鎏金兔型的香炉里被人燃起了香，她想要呵斥添香的奴婢，却说不出话来，手足更是一阵无力，手中握着的紫毫笔也随之落在地上。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国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完颜毕亚皱着眉头想要问是何人在念诗。她感到身上热的像火在烧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这种情况她在幼时时常遇见—这是彻夜不退的高烧后会有的情况。
　　“你怎么还能笑呢”她听到有少女哭着说道，伴随着颗颗泪珠滴在她的脸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侄女呢？都快要发高烧把自己烧死了，还能笑得出来……”完颜毕亚闻言费力的睁开眼睛，少女盈盈如月的脸庞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完颜毕亚是最看不得女子哭的了，看她哭成这样忍不住想要笑着安慰她，却发现此时她好像已经病的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看她病的都快要死了，干脆把她扔了，还少了个累赘。”有操着女真语的人如是道。完颜毕亚扫视着周围不由得心生疑惑“这里是在哪里？”她想要问道。她看到骑着马的女真士兵，用马鞭指着她，嘴里说道：“她要是过几天还这样，你们就把她扔啦，一个小南蛮而已。”
　　少女明显听不懂士兵在说什么，只是看着那被士兵握在手里的马鞭，瑟缩到一个角落。完颜毕亚这是才发现她们坐在一辆没有遮挡的木板车上，车上大多躺着的人都是看着奄奄一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有女真士兵，从前面的木板车上拖下看起来已经死了的人，将他们抛到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