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鱼迎

7、11月11日

　　陆犹：“……”
　　他注意到季微第一眼的时候，绝对没想到她是个这么犀利的人。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对我在看的电影感兴趣啊，所以我才注意到你的。”
　　季微低头喝了一口水，腮旁两缕发丝垂落，轻掩住她唇畔的弧度。

　　吃好饭，两人走出餐厅。
　　季微看了眼表，才刚过七点半。
　　天文课九点开始，就在Town Square的许愿池边集合。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她想了想，对陆犹说：“你要先回去吗，我要在这边呆到很晚。”

　　陆犹一挑眉，看她：“上那个天文课吗？”
　　季微点点头。
　　“好巧啊。”陆犹摸了摸圆圆的领口，“我也是。”
　　他的指尖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摩挲，拂过他形状完美的锁骨。

　　季微愣了愣，“你也要参加呀？”
　　总有一种他蓄谋已久跟着自己的感觉……
　　但明明是她后订的啊！

　　“要拍摄一个地方，提前了解这个地方的一切是一个摄影师最基本的要求。”陆犹笑道，“我得先知道，在这里，我能看见怎样的星空，星星都是怎样分布的——而不是去胡乱地拍它。”

　　哎呦。感觉很有趣啊。
　　季微不禁多看了两眼陆犹的背包。
　　他似乎想要拍出有灵魂的东西——她倒是很期待他的作品了。

　　陆犹的双手插兜，站在她的几步之外，转头朝她一摆头。
　　“逛逛？”
　　季微走到他身边。

　　Town Square很小，统共不过十来家店铺。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家纪念品商店，陆犹在店铺门口放着的一排淡土黄色的网兜前站定。
　　季微见他停在货架前面，拿起一块灰不溜秋的网兜布，侧过头来俯身问他：“这是什么？”

　　他的身上还是那种皂香混着烟草气息的味道。
　　季微暗戳戳地辨认了一下，觉得酸甜酸甜的，大概是柠檬的香味更浓一点。
　　……这年头多骚的男人会用柠檬味的肥皂洗澡啊。

　　陆犹晃了晃网兜，转头介绍：“乌鲁鲁的小飞虫很多的，据说买个这种Fly Net比较好。”
　　他顿了顿，目光移到季微的鬓角旁。
　　她的皮肤特别细嫩白皙，上面猩红色的蚊子包就显得格外刺眼。
　　“你看你都快被蚊子咬死了。”

　　季微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了摸。
　　刚才这个包还有些痒，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

　　陆犹拿起两只Fly Net就往店里走去。
　　季微看了看店门口的招牌。两只Fly Net，一共十五刀。
　　“诶！陆犹！”她出声叫住他，上前，想从他手里拿过那两只Fly Net，“我来买吧，还你刚才的那杯啤酒。”

　　“薇拉小美女，”陆犹的手微微往后一缩，“你这就不对了。刚才我那是逼迫你陪我喝了一杯，这个算是我还你的人情。”

　　“不行……”
　　“你等下再陪我喝一杯酒。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陆犹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侧过身子便走进了商店。
　　季微站在原地，无奈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
　　真是怕了他了。

　　不久，陆犹从商店出来，将其中一只Fly Net递给她。
　　季微觉得有些新奇，拆开就戴到头上试了试。
　　网兜很轻，网孔很密。罩在头上，脖子上的松紧带一拉，什么虫子都飞不进去了。
　　季微闭上左眼，从网眼里环顾左右的世界：“这个还挺有意思的哈。”
　　“怎么？”
　　“感觉自己好像……很安全。”

　　季微斟酌半天，下了一个结论。

　　“嘿。”陆犹勾起唇角一笑，“我发现你很没有安全感啊。”
　　季微没说话，好像是默认了。

　　走了几步，她突然叫他：“陆犹？”
　　“嗯？”
　　“你应该看过《岁月神偷》吧？”
　　“嗯。”
　　“我觉得，这个Fly Net就和小弟喜欢戴头上的那个金鱼缸很像诶。”
　　“鱼缸？”陆犹转头看她，“为什么？”

　　季微微微低了头，步履不停。

　　“感觉还蛮虚幻的吧……从那个鱼缸看出来的世界是扭曲的，这个Net看出去的世界也是割裂的。”
　　陆犹一挑眉，也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那个鱼缸可代表了小弟的梦想。”
　　“也是哦，”季微说，“虽然世界是扭曲的，但小弟太小了，看出去的东西也是很美很可爱的。”

　　陆犹敏锐地察觉到她声音里的一丝不对劲。
　　“怎么了？”

　　季微没回他。
　　她抬头，两人已经走到超市门口。
　　“这个地方真的好小。”她一指招牌，笑道，“这么快就到了。”

　　乌鲁鲁度假村人口很少，超市也很小。有当地的阿南古人赤着脚，成群结队从他们身边走过，身上散发出刺鼻的热带狐臭味。
　　季微将Fly Net从头上拿下。
　　“买酒喝吗？”

　　陆犹抿了抿唇，没继续问下去：“好啊。”

　　在季微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她付了钱。
　　两个人一人拿着一瓶冰啤酒，坐到公路旁边的长椅上，等待天文课开始。

　　月明，星也明。
　　沙漠的夜空，总是这样的绮丽而神奇。

　　陆犹斜靠着，一只手随意搭在长椅背上，在季微背后的椅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季微：“薇拉小美女，为什么想到来乌鲁鲁？”
　　季微下意识避而不谈费曼宇的事：“为了装逼啊。”
　　“啧啧啧，这么牛逼啊。”陆犹感叹，“在上学的时候穿过大半个地球来这里，只为了装逼。”
　　季微斜斜看了他一眼，忽略他语气中的调侃。
　　“那你呢？有什么照片，非要来这里拍？”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的颜色最明亮。
　　他的眼睛隐藏在黑夜里。莫名地，季微似乎能看到那双阳光下的漂亮瞳孔，映着懒散的痞气。

　　陆犹说：“因为这里的风景很漂亮。”
　　——撒谎。
　　——他一定在撒谎。
　　季微转头，也喝了口酒，但是没戳穿他。
　　——反正两人都在半真不假地试探对方，那么她也不必要去刨根究底。

　　冰凉的啤酒随着血液流向四肢骨骸。
　　酒精在血液里发酵，酝酿。

　　季微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看着远处天空上锈红色明亮低矮的星星，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是南十字星吗？

　　季微听见身后的男人问她：“轮到我问你了。你写过什么样的故事？”
　　“关于音乐和梦想。”季微言简意赅，又把问题回抛给他，“你可以给我看看你拍过最得意的照片么？”
　　过了几秒钟，陆犹才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意划了几下，然后递给季微。
　　“呐。”

　　季微看向手机屏幕。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说话。

　　真是没想到……
　　这个人拍的照片。
　　竟然这么好看！！！

　　陆犹的这张照片，似乎是在一个博物馆里拍的。

　　它的布局很清晰。

　　光影把画面一分为二，一明一暗，色调分明。

　　左边的暗处是俄式螺旋旋梯，海螺一样的尾巴上走下一个短发的白人女人。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穿一身乳白色的西装套装，所以就算在暗处，也很醒目。
　　女人的妆容一丝不苟，微垂着头看台阶，安定中透露着落寞。

　　右边的拱门外是明亮的博物馆大厅，有一对情侣正在雪白的墙壁前拥吻。
　　女孩穿着图案繁复的波西米亚长裙，腰被恋人紧紧搂住，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对比强烈，极其具有冲击力。
　　明明是那么刻意的基调，却因为生生拍出一股子慵懒与散漫。

　　似乎只是上帝不经意间的一瞥而已。

　　季微差点爆了粗口。
　　我X这个也太牛逼了一点吧……

　　她转头问：“你怎么拍出来的？”

　　黑暗中，陆犹一耸肩。
　　“等了一个下午拍到的。”

　　天哪，真的是太好看了啊！！！

　　季微又把这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梁细细也是摄影社里玩单反的，她如果看到这张照片，一定会惊叹的。
　　夜色微凉。她将手机还给陆犹，问他：“这张照片的主题是爱？”

　　陆犹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觉得是什么。”

　　“感觉你好像，在时间流逝之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季微想了想，“好像在悼念什么，也在庆祝什么，总之肯定都与爱情有关。”
　　她说完之后，觉得有些紧张。

　　爱情也好，时间也罢。她在这个男人面前，第一次说了自己最直接而真实的感受。
　　不知怎地，她很担心在他面前透露一点点无知与浅薄。
　　尤其是他给她看了那张照片之后，季微觉得自己似乎又在他面前低了一等。
　　——这种想法很危险。
　　这个男人逼格太高，她仰望着，只觉得深不可测。
　　——这种感觉，也很危险。

　　她的话音落下。
　　许久没有人接话。
　　季微听见他的呼吸绵长，空气中浮动着微醺的酒精因子，笼罩在他们身旁。

　　末了，他开口，语气懒洋洋的。
　　“我给这张照片取的名字是，《死者》。”
　　“《死者》？”
　　季微扭过头去看他。
　　星光璀璨，全部落在他深邃的眼窝里。陆犹勾了勾唇角，没回答她的疑惑，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薇拉小美女，你觉得，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