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有梦[民国文]》逐心

5、终章

　　这一场骤雪竟转变成了绵绵小雪，一连数日不停。

　　我用过年剩下的面做了些小的糕点，也算奢侈了。

　　小九站在我身边，舔着手指上残留的碎屑。

　　“还要吃么？”我这样问他。

　　他摇头，一溜小跑出了厨房。

　　我低头看看热气腾腾的糕点，猛地想起段邱。他和罗刹今日会不会也在附近？

　　于是我找来干净的毛巾，包了几块小点心，打着伞便出了门。

　　巷子依旧安静深邃，人影稀松。

　　我担心着点心会冷掉，走得很快，四下找寻着段邱的身影。他会做什么反应呢？拒绝收下，还是轻轻嘲笑，然后孩子气地吞下？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略有欣喜地回过头——却是一张陌生而狰狞的脸。

　　我手中的包裹坠落在地。

　　那男人比裴冥哥还要高，一口黄牙呲着，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持着枪抵在腰后。

　　我无法出声，又不敢挣扎，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坐进破旧的老爷车里。

　　车内味道难闻极了，我几乎要窒息。

　　车疾驰着路过院门口，透过敞开的门，我看见窗前正在练字的小九。

　　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挣扎，若小九听见声音，定会跑出来，那么被抓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他们把我带到一间老式的四合院里，只是简单地缚住我的胳膊。

　　“为什么关我在这里？”我瞪着黄牙，“你们南方人不是专门做这些暗杀的勾当么？”

　　黄牙仍是咧开嘴冲着我笑：“我们南方人的勾当？呵呵，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林啸天那个老王八，还有他手下的龟孙子，就真的光明磊落？别说笑了，老子看多了，下三滥的手段，我还自愧不如！”

　　“你胡说！”

　　“胡说？”黄牙冷笑着，“就说你那位裴副官吧！他在南方杀了多少人？不管老幼妇孺，整个村子被一扫而空。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走狗家的亲眷，就叫没人性，那么，这位方大副官，人性在哪里！”

　　“你……你胡说……裴冥哥才不会动手……你胡说……”我反驳着，脑海里却出现了裴冥哥那带血的军装。

　　黄牙冷哼了几声：“你的气势也不足啊，其实你也知道，他根本是个杀人魔，对吧？丫头。”

　　“你胡说！”我气得乘他不备唾了一口。

　　他终于愤怒起来，扬起巴掌就朝我脸颊扇来。

　　我闭上眼，咬紧牙关，却没等来剧烈的疼痛，只听见轰然倒地的声音。

　　小心地睁开眼，就看见黄牙扑倒在地上，厥了过去，段邱左手揉着右肘，轻松地站在他身后。

　　“邱……”我强忍的泪在看见他的瞬间奔涌而出。

　　“别哭了……”段邱一边帮我解开缚手的绳子，“真是，早知道就不追到这里，半途就该截下你们。”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冥哥的带血的军装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杀人魔”这个词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直视之为神的人竟可能是个屠杀无辜者的恶魔……天仿佛要塌了，而这次却无法指望裴冥哥为我支撑。

　　我站起身，失神地想走出屋子，却被脚下的门槛绊得向前踉跄。段邱又一次接住了我。

　　我茫然地问：“他真的做过吗？”

　　段邱沉默了好久，才答我：“他下过杀手，但他脑海里想的却是让更多人活得更好。眼前都是猩红，还怎么分辨黑白？”

　　我诧异地抬起泪眼——为什么他会说着和裴冥哥一样的话？

　　“这个年代里，太多事与愿违。你，明白么？”段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轻轻地打在我的心尖上。

　　我似懂非懂地看向段邱，他那双清冷的眼里竟仿佛有了几分温情，眸子里映出我的脸庞。

　　“谢谢你，我……”

　　“其洛！”裴冥哥打断了我的话。

　　看着他吃惊地站在四合院门口的模样，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段邱怀中，赶紧与他分开。

　　裴冥哥却似乎没有在意我的举动，只是直直地看着段邱：“竟然是你。”

　　段邱也同样认真地回视裴冥哥。

　　“裴冥，许久不见。”

　　“是。”裴冥哥的温柔荡然无存，冷冷地逼近段邱，“我一路追踪抢劫军饷的线索而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哦，又是线人透露的消息？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冥哥的手已经搭在腰间的枪上：“跟我回去投案吧。”

　　“慢着！”我纵身挡在段邱和裴冥哥之间，“你不可以抓他走。”

　　“其洛，你做什么？”

　　“他救了我一命，即使是作为报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抓走他。”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完全是报恩，我可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裴冥哥瞪着我，不留情面。

　　我摇头，张开双臂挡在段邱面前：“我不是耍性子。裴冥哥，够了，不要再做违心的事，好不好？你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杀那些无辜的人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不要再为林啸天卖命，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你，我，小九一起生活，不好吗？”

　　裴冥哥摇头：“……你不懂。”

　　“我懂！那天，你说起劫取军饷的事时明明很无奈。你根本是赞同分发军饷给百姓度过饥荒的，只因为身在其位，才不得不捉拿段邱他们，不是吗？”

　　他沉默了许久，右手慢慢自腰间移开，终于垂了下来。

　　我释然地转身，面朝着段邱：“快走吧！今天的恩情，我还你了。”

　　段邱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从我身边走开，那条雪白的围巾轻轻拂过我的身侧。

　　我背对着他——笑容僵在嘴角。

　　因为，下一刻，我听见了枪声。

　　落幕终章

　　当我飞快转身时，便看见四合院门口，裴冥哥同僚手中带烟的枪，还有段邱缓缓倒下的身体。

　　我托住他，却吃不住他的重量跪倒在地上。

　　血从大衣胸口出慢慢渗出来，黑色的大衣上一片暗色的潮染。

　　他竟然在笑，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几分释然，几分孩子气。

　　他静静地看着我，伸手撩过凌乱的发丝：“喂，你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了。尽量少出门……到处都是觊觎的人。我不在，罗刹还是会保护你……不过，总没有亲自做安心。”我从没有看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对了，你掉在雪地里的点心……味道不赖……”

　　我颤抖着，泪水再一次泉涌：“你这个笨蛋！不要像交代遗言一样……家里还有好多点心，足够撑死你……”泪水滑落，我顾不上擦，只是拼命地想弄干净他的血。

　　他收起了笑容，落寞地说：“难怪那家伙临终都不放心你。你……果然是个叫人担心的家伙。现在，连我都不放心了……”

　　我感觉到手臂的负担骤然增加，负荷不住地垂下，段邱就这样枕在我的腿上。

　　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地上绽开一朵殷红的花。

　　“不放心…，就不要丢下我啊……”我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自言自语。

　　“喂，裴冥，如果我们不来，你该不是打算放贼人逃走吧！”开枪的军官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说起来，这家伙不就是当年杀了苏其武的那小子？”

　　我骤然听见哥哥的名字，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你……不是苏其武的妹妹吗？”那军官说，“你怀里的那小子就是当年和苏其武决斗时，杀了他的凶手。”

　　我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看向裴冥哥。

　　他沉默许久才说：“他戴着的那条围巾原本是其武的。他们曾经是好兄弟，后来各为其主，所以……”

　　我的手恰好落在那条围巾上，一直觉得它熟悉……原来竟是哥哥的遗物。

　　而段邱，一直戴着它，他也无法释怀自己亲手杀死兄弟的事实吧。哥哥，段邱，他们的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雪地虽冷，我却丝毫感受不到。

　　“其洛，走吧。”裴冥哥走过来，向我伸出手。

　　我打开他的手，怒目：“你告诉我啊！你们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哥哥的死也好，段邱的死也好，值得吗？”

　　他突然睁大双眼，朝我扑过来，整个身躯挡在我的面前。

　　与此同时，两声枪响，接连袭来，枪声中他向前倾斜，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屋子门口之前被段邱打昏的黄牙握着枪，摔倒在地。

　　开枪的军官顾不上收枪，便冲到裴冥哥身边：“你怎么样？……什么红的，什么怎么分黑白？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我头脑里一片空白，双手垂在段邱的身上，视线落在裴冥哥的身上，如同石刻，丧失了一切思维和语言。

　　四合院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一双小手轻轻环住我的肩。

　　这一刻，我才全失力松开手，瘫坐着落下泪来。

　　“姐姐……”沙哑的声音。

　　——————————十年后——————————

　　“苏先生，我来接儿子了。”妇人笑着站在院子门口。

　　“小乾，你母亲来了。”我向屋子里招呼了一声。

　　“对了，苏先生啊，我上次说的，我堂弟人品不错……你有没有考虑一下？”妇人笑眯眯地问。

　　我淡淡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还是算了吧。”

　　小乾收拾好东西，奔到母亲身边。

　　“唉，是我堂弟没福气啊，”妇人拉着小乾的手，“那我们走了，跟苏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

　　我微笑着送他们母子离开。

　　巷子里人来人往，从前都没有发觉京城里其实有这样多的人。

　　自从战乱基本平定，林啸天被民间军队推翻，一切恢复宁静，连街市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再不是那个人人自危的乱世了。

　　“我回来了。”暗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却觉得宛如天籁。

　　戴着白色围巾的瘦削男人带着满身风雪，一袭黑色风衣，格外英挺。

　　“小九。”我微笑着迎上去，“成功了？”

　　“是啊，”小九的声音虽然仍有些不自然，但总算可以开口说话，“林啸天的投降书，我们拿到了。”

　　他的笑容未曾变过，那样纯净，如同乱世中的飞雪，不染一尘。

　　我说：“快点进来，点心快要冷了。”

　　“啊，有点心！”他孩子似的飞奔进屋。

　　关上院门的瞬间，我抬头看天，万里晴空。

　　哥哥，裴冥哥，段邱，现在的天已经不是红色，黑白可以分得清清楚楚。

　　你们在天国的梦，小九他们替你们实现了。

　　“姐姐？”

　　“来了。”合上门的刹那，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飞雪连天的日子里，段邱没入雪中的背影。

　　那条雪白的围巾，曾经戴在哥哥的颈项，挂在小九身后的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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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我爱悲剧，长篇我还是比较甜的……HE，千万不要误会我_(:3J∠)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