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克莱顿]这才是我要的结局》青山VIP

89、八十九

　　刚刚说完这番话，Michael几乎想要掩住自己的嘴。
　　——这一个月以来明明早已经想通了呀，似乎昨天还在信誓旦旦地对自己承诺要给她自由，今日一见面，他竟然表现得像个怨妇？！
　　可他如何能没有气呢？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积压已久的情绪难得找到个出口。这一个月以来他没有一天过得好，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当日她倒是走得洒脱，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这一刻却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真叫人摸不透。
　　Karen当然能理解Michael心里的怨气，因早已熟谙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她自然也就明白他这一刻的心情。经过这一个月，她亦比之前冷静得多了，有时想来，也还是有他的时候更开心一些，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却拥有不少难以忘怀的回忆，好的不好的，甜蜜的酸苦的，耽溺的，惊心的……她知道仅此一方面就已经没有人可以替代他。
　　她素来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即使在家人面前都未必能轻易服输认错，但她现在就站在这里，由着他奚落，方才摆在脸上的恼色也敛去了，倒显得平静，仿佛要对他的炮弹照单全收似的。
　　见他说完之后就兀自愣在那里，她便随口问道：“说完了？”
　　“……？”
　　“说完就走吧，干嘛站在这儿，我今天又不是来看你的。”
　　说罢她抬起脚，两步跨到了他的前头。
　　“……就这样吗？”Michael盯着Karen的背影，愣了一下。竟然没有任何反击就这样走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们的关系似乎逆转了过来，以前，他面对她那些无名的火气都是采用这种应对方式，无赖似的微笑，或者淡然的态度，让她的拳头永远像是挥在一团棉花里，最终也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后来，不知是否因为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受了她的影响，他也渐渐变得不耐烦，她的无理取闹时时令他失控，于是闪避发展成一次次回击甚至主动出击，争端也就如是而起……当争端发展到最高形式时，他们终于分开了，而他已成功被她改造成了另一个人——瞧瞧，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刻薄、火爆、充满敌意，那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同时，这个样子却又并非完全陌生：是的，他变得像她了。这种改变说不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如果作为一份分手纪念而存在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一种让人心酸的浪漫。
　　……
　　这是Karen第二次进入Clayton家的房子。
　　Michael静静跟在她的后面，反倒像是被她指引着方向。Eddie在人群中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许多事情不必明说，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他们的关系不似从前了。或许，或许在很久之前，这段关系就已经变了质，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不自察觉罢了。
　　Karen给Alex献上一小捆鲜花，站在他的灵前默默端详着。她尝试着去体会Michael的心境，但她发现这对于她来说有些困难。如有一日，她的父亲也魂归天国，她的心底或许会泛起一丝涟漪，但也只会是一丝涟漪而已。她对他的感情早已淡漠了，剩余的只有种种介怀——人生难以忘记的总是那些不快乐，何况又实在分别得太久，太遥远。
　　转过身来时，她对上了Michael的眼睛，她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老人去世的第一天，亲友们聚集在此地守灵，交谈或是沉默，喝咖啡、阅读或是歌唱。Karen本不必留下来，但她在Michael提出要亲自送她的时候给予了拒绝的回答。
　　“就这么着急赶我走，甚至连一杯水都不给我喝吗？”走远一段距离之后，Karen故作嗔怪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Michael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工作忙，而且……”他转头看看门口，又是一阵喧闹，似乎是哪位远房的表叔又来了，“而且，我可能也无法时时陪着你，你自己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说罢他转身走到饮水间，刚好还有不少热咖啡，他掠过一次性纸杯，从墙上的柜子里拿出一只干净小巧的斑马纹白瓷杯，放在水龙头下略一冲洗，便把咖啡倒在那里头，递给她。
　　“歇一会儿吧。”他说。
　　“谢谢。”她接过杯子，细细端详着上头粗细的花纹，“KORANSHA？”
　　他笑了：“算你识货。”说着又从方才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取出配套的盘子给她看。
　　她手指在斑马图案的旁边摩挲了几下，抬起头来，用眼睛若有若无地瞄了他一下：“日本皇室御用品牌，你倒拿出来招待我，不是暴殄天物了？”
　　他知她是在打趣，却破天荒地没拾她的茬儿，这会只是垂着眼睛，像是在看盘子上的图案，又像是没看。
　　“轻易也不拿出来的东西，只是招待贵客时才见一次光。盼着对方能知道其中的珍重，但若对方实在领会不得，也没办法。今天，你能看出来这个意思，我很高兴，不管怎么样都好，你至少让我知道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那我还纠结些什么呢？”
　　她在他这里，与别不同，即使分开了，心里的珍重依然在。他希望她懂，而她真的懂了。这让他多少释然了一些。
　　她当然明白他，她一直都明白。只是，人生有些时候不得不需要做些选择。她放了手，却不代表她不解风情，心底也并非不觉可惜，而她只是必须向前走了。
　　当她喝完手里的咖啡时，她决定离开了。
　　“我送你。”
　　他洗净咖啡杯，把它放回原处，只是摆放的方向与其他几个不同了。他希望这样能够帮他记住，这是她用过的那只。它从此成为了特别的一个。
　　他把她送到她停车的地方，丛生的夏草已经泛黄，尽管临近中午时依然繁热，秋气亦已无处不在。
　　“开始热上来了，”她抬头看看穿过树木枝叶流淌下来的太阳光，“回去吧。”
　　“今天你能来，说真的，我很开心。”
　　Michael忽然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他在她耳边说道。
　　她不由得愣住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那几乎已经流失掉的留恋一点一点又回来了。这让她想起，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做着比这更加亲密的举动，他们之间更是那样无间的关系。她的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惆怅的温暖，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亦反手搂住了他。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就可以一直这样和她拥抱下去，但他更怕她推开他的那一刻会到来得太快，于是他不敢坚持太久，只得主动结束掉这个注定不会长久的拥抱。
　　“明天全家要去殡仪馆，无非是那些琐碎事，你工作忙，就不用来了。后天下葬，如果你愿意……”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树叶的映衬下愈发泛起祖母绿一样的美丽光芒，直看得他心里渐渐生出一簇簇苔藓来。
　　“我知道了。”她回答道。他点点头。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秋阳之下，她深棕色的短发微微浮动，他想抬抬手替她抹去一缕眼前的碎发，却是不能了。
　　“快走吧，”他只好笑笑，“路上注意安全，别再开快车了。”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是替其他行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呢！”
　　她横他一眼：“我早就不开快车了，你不是对我唠叨过无数次了吗？就是傻子也记住了。”
　　“以后没有我唠叨了，你也得记住。上车吧！”
　　感谢和叮嘱都说尽了，她知道这回是真得走了。她于是扭过头去，拿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键，开门钻进车里。
　　他退后几步，看着她发动车子、倒车调头，抬起手来对她挥了挥。她车窗上的贴膜颜色偏深，他没看清她是不是也对他挥了手，她的车就开走了。他站在原地懒懒的，不想挪动，又觉得热。
　　这样的日子里看着她开车离开真是太让他心里难受了，他想，哪怕是昨天，他也不至于这样难受的。他最终还是转身回去了。可她究竟有没有再对他挥手呢？
　　事实上，Karen并没有对Michael挥手。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小小的一个影子，竟然莫名觉得酸楚。
　　“你可真不擅长掩饰，Mike。”她轻叹一声。
　　看到他那个努力压抑强颜欢笑的样子时，她要说一点不心疼那是假的。她很快就陷入了自责之中：她实在不该这个时候跟他分手的，她怎么能就这样抛下他一个人？他失去亲人已经很可怜了，同时还要失去她……
　　但她更清楚的是，既然已经做了不回头的决定，还在意这些，便是白白地给自己找烦恼了。
　　“搞什么，以为自己在拍电视剧啊？”
　　她翻个白眼，试图用这种形式上的冷嘲热讽打压心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