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克莱顿]这才是我要的结局》青山VIP

85、八十五

　　与Margret道过晚安之后的Michael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不免辗转反侧。
　　Eddie的话尽管并不重，却是持续不断地敲击着他的心，让他不得安宁。
　　他知道父亲本可以亲口对他说出这些话，但父亲并没有。他的父亲从来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而轻易把压力释放到自己的孩子头上。他们父子之间总是这样互相理解，他们的关系平等和睦得像是一对合作多年的老伙计。
　　然而如今他们不再平等了，自从风霜年岁一次次将生命的筹码从Alex那边抽走，他们之间的天平便开始倾斜——Alex那边渐渐变轻变高，越来越接近天堂的方向，因此Michael不得不迁就他，不得不为了他而做出某些改变。欠身，伸手，然而依然渐渐够不着了……这些变化Michael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实在是可怖极了，也无奈极了。
　　像这样绵亘滞重的黑夜里，一个人总是忍不住会想很多，因此当Karen的短消息发来时，Michael的思绪已经从这件事上移开，跳进了更远的回忆当中。
　　——一切还好吗？
　　她问道。
　　他转了转干涩的眼睛以适应过亮的荧光屏。
　　——我不知道…也许不坏？
　　那边短时间内没了动静，他以为她睡着了，而这时她的消息又进来了：
　　——明天中午下班后你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有事跟你说。
　　他心思一动，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渴望她能陪在身旁，哪怕只是见她一面。他迅速按下键盘：
　　——好的。或许，我也有些事跟你说…
　　一秒钟后，Karen发来一个OK的手势。
　　Michael又等了一会儿，Karen没有新消息来，手机屏幕自动灭了下去。他松开手指让手机滑到床单上，重重吁了一口气。
　　有事跟她说？他自己都不确定。
　　当他面对她那双永远地坚定不移的眼睛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得出口。
　　第二天不能算是个好天气，虽说并没有下雨，却也隘闷无风，阳光不知躲在哪里，总之是怎么也看不见踪影。Michael换好西装领带，出门后汽车却是要么发动不起来，要么一开就熄火。他跟那难缠的汽车对抗了一会儿之后，便不耐烦地放弃了。
　　看看腕表，好在时间尚早，他还可以步出一段距离去坐巴士。那辆巴士会把他带出这里，然后他可以换乘其他路线，或是选择地铁，坐出租车。
　　他花费五分钟走到车站，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没有昂扬的意志，尽管处于一日之中的最开端。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眉宇间流露出中年人惫懒失焦的神态而不自知。他开始盼望夏天赶快过去，他受够了花叶枯焦的味道，树液黏滞的味道，受够了所有的空气都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涌向他，而他的骨肉胀痛得像是快要向四面八方伸展爆炸。他觉得自己正坐在一只刺猬的脏腑里，而他自己正被强酸腐蚀着，他就要消失了，而他的手他的脚毫无用处，他整个人都毫无用处，连汤里的一块洋葱都不如。
　　……
　　Karen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每一天都带着希望，这种感觉真是棒极了，就连此刻流过手指的水都让她觉得温润无比。她的人生就像是刚刚拉开序幕，一切未知都散发着迷人的甜香，多年来她所努力追求的东西，终于进入了她的视野之内，成为伸手可掇之物，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心满意足的了，她甚至怀疑，当她真正得到她所渴望之物的那一刻都未必能有现在这样令她幸福。
　　在总部工作的她不能不承认近水楼台这种说法的存在，做得好坏，上头都能够看在眼里，这可比分布在其他州分公司中的那些只能靠一堆申请文件作为筹码的竞争者们幸运多了，无生命的数据终究是比不过活生生的人，这一点，她看得很透彻。
　　不过，单凭本部内部而论，则又是另一回事了。这里历来都不乏优秀员工，而她在这个公司的中层当中却是资历最浅，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一定就能够成为那匹黑马。好在她还有时间，成立新公司不是一挥而就的事，这半年左右，她还可以好好规划一下。
　　走出洗手间，Michael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就在你那一层的电梯口呢。”
　　她颇诧异，挂掉电话之后急忙向电梯的方向小跑过去，果然远远看见Michael就懒懒地倚在墙边，眼神从天花板上转到前台大的桌子上，再转到地面上。
　　她的脚步慢了一下。似乎是周围那些路过的女人们的眼神让他不自在了。
　　一队人马涌入电梯之后，他才看见她，他立刻从墙边站直身体，向她走过来。
　　“电梯刚刚开动，我们只能等一会儿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他的女人。
　　尽管不失风度，他的脸上依然写着疲惫，不同于她的意气风发。看到她再次恢复到一年前他们初见时的状态，他觉得欣慰。
　　“我们不等电梯了，楼梯就在那边。”她说着将他从电梯口拉走。
　　“可是，你的高跟鞋方便吗？”
　　“你不需要担心这个，何况，只需要再上两层就是餐厅了。”
　　他们在楼梯间一前一后地上楼。
　　“知道吗，爬楼梯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Michael依然是一有空就拿体能标榜自己。
　　“呵。”她哼了一声。
　　“可是竟然没能把你也影响成一个喜欢锻炼的人，这是我的失败。”
　　“噢，你一定想不到我昨天还去了健身房呢。”
　　“真的？！”他颇感惊讶，“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无法相信的东西还多着呢！我可不会在任何一个方面让你看不起的。”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愈发表明了她的态度。
　　“好吧，我的女人最了不起。”
　　他勾了勾嘴角。在这个时候，这种困境里，也就只有见她一面，和她斗斗嘴才能让他觉得开心一些了。
　　……
　　中午的时间短暂，他们坐下来之后，Michael便让Karen直入正题。
　　“是这样的，公司即将在E国成立分公司，这个升职的机会我是志在必得……呃，我是说，我有意愿。”
　　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意图性太过强烈，她急忙改了口，以便使Michael能够感觉到她正在努力给他一些转圜的余地。
　　他正在取酱汁的手一顿：“你的意思是，要去E国吗？”
　　她点头。
　　“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嗯……很难说，准备事宜大概需要几个月到半年……至于去多久……”
　　她当然答不上来，因为她不确定自己需要花费多少个年头用来施展拳脚才会觉得满足。
　　他低下头倒酱汁，没有说话。
　　她用勺子扒了扒盘子里的鲷鱼炒饭，咬着下唇看他。
　　“我不反对，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利。”他抬起头来，慢慢把酱汁放回原处，将拉回的视线重新投放在她的脸上。“在这之前，你有考虑过我们吗？”
　　“当然……”她急忙说道。
　　“不，你没有。”他笑了一下，摇摇头，“我知道我没猜错，你也不必急着为自己辩解。因为我了解你。”
　　她喉咙颤了颤，最终还是没出声。她垂下眼睛，将勺子放下了。
　　她早就知道这次谈话不会有多愉快，但她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动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把这顿饭当作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午餐。
　　“你猜错了，Mike，我的确考虑过‘我们’。”她重新抬起眼眸，定定地望进他的眼里，“你认为我真的是毫无心肝的人吗？如果在你心目中我是自私自利到这种地步，那我无话可说。”
　　“好，你考虑过了，那么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瞥了一眼周遭的食客，发现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并没有引起注意。这个靠窗的位置是整个餐厅里最为僻静的地方，他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她选择这个位子的用意，并非是为了安安静静享受什么二人时光，而是把这个也当作她谈判的筹码。
　　“既然你考虑过了，那么你肯定知道我们将来面临着分居两地，面临着时差，沟通受阻，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对吗？所以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你考虑过的结果和没有考虑过达到了同样的效果——你还是选择了你的事业，选择了你自己喜欢的那一套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认为距离和感情不会形成必要的负相关！你也看到了，我从前和Don Jeffrey日对夜对，他依然会背叛我！而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不会遭到背叛吗？”他“哧”地一声笑了，摊开两手，“你自己会相信吗，这个说辞？你之所以会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你从根本上就不信任我。没有任何人能带给你比工作和事业更多的安全感，包括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的话就这么被他截住，她一时说不出口，最后只得狠狠吐出一口气来。
　　她不说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说得对。
　　沉默像是一只蜥蜴徘徊在她和他之间，这件事显然已经步入僵局，她想她不该再继续冒进。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对于‘我们’，对于这件事？”她将语气软化了些，她毕竟没有到达失去理智的那一步。
　　“我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
　　她冷冷地看着他，两颊的肌肉轻微颤动了两下。他甚至无法用确切的词汇去形容她那时的表情，但他还是看明白了自己在她眼里的样子：他对她来说就像个疯妇人，是最不可理喻的那类人，他逼她做选择，陷她于不义，他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受害者可怜虫。
　　“所以还是要我和你结婚吗？”她无奈而烦躁地苦笑，无所适从地靠在椅背上。
　　“你不愿意吗？”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紧绷的。
　　“我说过了，我还没准备好！需要我再多说几次吗？”
　　“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呢？”
　　“我不知道！”她恼火地瞪着她，“我不喜欢讨论这种问题！我猜你昨晚所谓的‘有事’也就是这件事了吧！如果真是那样，你不必说了，把饭吃完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