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女配之不走寻常路》万千紫

35、揽月楼（下）

　　慕容煜道：“朕刚刚继位时，朝中不服者甚多。他们相互勾结，或明或暗，反对朕的举措。朕虽为皇帝，但施行起自己的想法，却处处受制于人。”

　　映雪道：“皇上平定叛乱，战功赫赫，先太子又已死，他们为何不服？”

　　慕容煜道：“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谁稳定了局势，而是谁能给他们利益。而朕，根基太弱。”

　　慕容煜答得极是简略，但映雪依然懂了。

　　先太子死后，朝中重臣，定然各自站队，以求新皇登基后能获得最大利益。而他作为并不得宠的六皇子，想必得到的支持并不多。

　　他平叛归来后，没过多久先皇便仙去，留给他建立势力的时间很少。在他继位后，朝中根本人心不齐，站了队的在谋划如何让他下台，没站队的也在暗中观察局势，不愿轻易出手。

　　她能够想象到，当时的他，有多么艰难。

　　慕容煜道：“当时站在朕这边的人，都劝朕按兵不动，休养生息，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

　　说到这里，慕容煜忽然一顿，声调陡然加重：“但是，朕却偏偏不信这邪！”

　　“当时有位参知政事主动投靠朕，朕观其能力不错，也很有诚意，便在右相辞官后，直接将他扶上了这个位置。他上任后，反对者甚多，阳奉阴违者也大有人在，朕便将不听从号令者，全部撤职。”

　　这说的，大概便是兰相了。映雪心道。

　　“有了他的事做榜样，他们渐渐明白朕并不那么好惹，投诚者有之，中立者有之，辞官者有之。最后，朕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已将控制权，握在了朕的手里。”

　　映雪看着眼前的皇帝，此刻他的眼中光芒闪烁，透露着他的自信与自豪。

　　映雪知道，他虽只是轻描淡写，但真正做起来，其中艰难险阻，暗礁险滩，不可谓不多。

　　权力交接之时，局势最是动荡，贸然使用这等铁血手段，一旦控制不了局面，引发宫变也未可知。

　　若她是在他阵营，大约也会如那些人一般，劝他修生养息，慢慢培植势力。但用此做法，在局势稳定之前，必定要受到诸多限制乃至折辱，若能一步到位，谁又愿意步步为营？

　　但映雪却觉得，皇上的话语中，大概还省掉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想要在一年之内控制局势，靠一腔热血是不行的，背后必须有所支撑。

　　而他敢如此行事的底气，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

　　“在想什么？”慕容煜道。

　　映雪笑道：“我在想，他们之前既那么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后来又为何会那么惧怕皇上？”

　　慕容煜笑道：“可想出结果了？”

　　映雪道：“我想，大概只有一个原因——军权。”

　　慕容煜笑意更深：“聪明。”

　　映雪道：“奴婢不过是想了一想，而真正去实践这个过程的您，才真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在令人佩服。”

　　慕容煜却忽然变了语调：“但有时，朕也会觉得累。”

　　映雪没有插话，静静听着。

　　“他们面对的，只有朕一个，但朕面对的，却是每一个人。”

　　“有时朕甚至会想，罢了，就让他们去争吧，朕就靠着前面的积累，即使什么也不做，至少也还能潇洒二十年。”

　　映雪微笑道：“但最后，皇上却并没这么做。”

　　慕容煜也笑了起来：“不错。朕每次这么想了，第二天起来，却还是精神奕奕地，继续做每一天都在做的事。”

　　忽然，慕容煜收起了笑容，道：“你可知，朕为何不愿放手？”

　　映雪道：“是不希望二十年后，失去自由？”

　　慕容煜道：“或许有吧。真到了那一天，那些曾经被朕压制的人反弹回来，是绝不会给朕留下半点余地的，那样的日子，想必会很难过。”

　　映雪听了这话，知道这大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便问道：“那么，皇上觉得更重要的是什么？”

　　慕容煜看着那轮明月，缓缓道：“更重要的是，朕总会想到，真到了那一天，朕已享受了二十年大权在握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固然是不枉此生，但朕身边的人呢？朕绝不希望有一天，连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无力再守护。”

　　“因此，朕只能不停向前，永不停歇。”

　　这番话，不禁让映雪感动不已。

　　历史上，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皇帝大有人在，但最凄惨的常常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身边的人。

　　想想那些历史上有名的美人，在君王权力尚且稳固时，是何等的风光。

　　但一朝政变，她们无一例外成了牺牲品。而她们的男人，却至少有半数以上，还能靠着前面的积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直至生命终结。

　　而身旁的这个男人，在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乃至已经有了挥霍权力的资本后，却还能记得那些在他身后之人，为了他们的安危，而继续奋战。

　　他就像一座山一般，高高矗立在大地之上，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和暴烈的狂风，庇护着那些生长在山后的花草树木。

　　追随在他身边的人，真幸福。

　　映雪静静望着眼前那轮明月，心中暗道。

　　夜空下，两人并肩而立，一轮明月悬于空中，竟似，伸手可摘。

　　回宫的时候，映雪想脱下披风。

　　不料，慕容煜却道：“进了房间再脱，否则以抗旨论。”

　　映雪只好作罢。

　　两人走到大门前，一推开，便见李福顺和小禄子正在门外静候。

　　李福顺见皇帝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披风却已在映雪身上，不禁惊讶不已。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立刻道：“小禄子，赶紧去给皇上取件披风来！”

　　小禄子应了声“是”，便要下楼。

　　皇帝道：“不必了，朕不冷。”

　　皇上向来就是说一不二，李福顺也不敢多劝。

　　下了楼，李福顺和小禄子随皇帝回宫，小顺子则送映雪回去。

　　小顺子经验远不如小禄子丰富，见到映雪身上的衣服，那震惊的表情便不加掩饰地挂在了脸上。

　　走出好远，小顺子心中还是波涛汹涌。

　　那……那不是皇上的衣服吗！怎么穿在映雪姐身上了？

　　映雪并不习惯有人跟着，半路停了下来。

　　小顺子只顾低头想事，一不小心就踩在了映雪脚上。

　　小顺子大惊失色，叫道：“映雪姐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的！”

　　映雪吓了一跳，她是突然停下，被踩到本也正常，怎么小顺子这么害怕？

　　映雪道：“没事的，我不怪你。”

　　小顺子忙道：“多谢映雪姐！”

　　映雪道：“我不喜欢有人跟着，你不必送我了，回去吧。”

　　小顺子心道，糟了，映雪姐肯定生气了！皇上吩咐一定要将她安全送达，他要是现在走了，明天可不知道什么下场了。

　　小顺子哭丧着脸道：“映雪姐，我刚真不是故意的，您要不解气就踹我几脚！”

　　映雪被这话吓得不轻，只好道：“不必了，我没生气。”

　　说完，又向前走去。

　　小顺子连忙跟上，一路送到，方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映雪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想来多半是这个原因了。不禁有些好笑。

　　进了房间，映雪脱下了那件银色的披风。

　　此时已是深夜，映雪简单洗漱一番，便准备睡了。

　　睡觉之前，映雪却忍不住拿起了那件披风。

　　映雪坐在床上，将披风放在身上，轻轻抚摸。

　　“只要是朕想保护的，就一定护得住。”

　　“但朕，却从未将你看作是草。”

　　“朕绝不希望有一天，连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无力再守护。”

　　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灿若星辰。

　　乾清宫中。

　　慕容煜躺在宽敞的大床上，全无睡意。

　　映雪，初见之时，她低眉顺目，眼中却全无畏惧。

　　再见之时，她的勇敢让他印象深刻。

　　当他发现她的身上似乎隐藏着连他也无法看透的秘密，他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将她调到了身边。

　　而她也的确没令他失望。

　　她涉猎极广，聪慧过人，有她在身边，枯燥的南书房生活变得有趣起来。

　　他渐渐喜欢与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但却也开始感觉到，她的心思似乎从来不曾放在这里，不管她将事情办得多漂亮，他依然能察觉到，她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

　　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

　　直到那一天，他无意中说起了自己的心事，却意外看到了她隐藏在重重云雾后的真心。

　　他很喜欢那样的感觉。

　　御花园中，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似乎对任何事都成竹在胸的女子，心中竟隐藏着一丝自卑。

　　那个眼神，瞬间触动了他的情绪。

　　他让她去了揽月楼，他想，那里是最适合治愈心伤的地方。

　　但是，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倒真有些佩服她恢复的速度。

　　最后，治愈心伤的人，竟似变成了他。

　　那些话，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但今天，他竟然对她说了。

　　不是陪他征战天下的将士，不是将他抚养长大的母后，也不是让他难忘于心的云妃，只是一个，成日心不在焉，偶尔才能表露真心的，难以捉摸的宫女。

　　为什么会跟她说？他并不能完全明白。

　　但他却感觉，跟他倾诉内心的话，很舒服。就好像是，她真的懂他。

　　可这世上，有谁能真正懂他？

　　只是，他真的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慕容煜微微一笑，进入了梦乡。

　　在这静谧的夜晚，两颗年轻的心，跨越了千万年时空界限，穿过层层阻隔，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