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政公主》季无云

6、杀机 03

　　香炉里熏香燃尽，迷迭香的味道变淡，渐渐散去。其实昭阳不怎么喜欢这种香味，虽说提神醒脑，又太强烈刺鼻了一些。

　　无名和空青单膝跪地，垂着头，因为背光而模糊了面容。

　　昭阳端着瓷白的茶杯，随手拨了拨盖子，问道：“方才御书房里，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无名道：“镇南王是个高手，耳力不凡，属下和空青都不敢太过靠近。”

　　“所以呢？”昭阳皮笑肉不笑，“你要告诉朕你什么都没看见？”

　　无名有些尴尬。

　　“属下只远远瞧见镇南王走到了御案旁，低头看着陛下，并无其他异动，之后陛下就醒了。”

　　“他的神色如何？”

　　“王爷是背对属下的，距离又远了些，所以并未看清。”

　　无名回答的时候，空青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连那垂头的姿势都没有变过一分一毫。作为一个暗卫，空青似乎比无名更为合适，真的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昭阳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缓缓饮了一口茶。随着她的动作脸侧的墨发散了下来，遮挡住了她的神情，只能见着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唇，跟花瓣似的漂亮。

　　空青默默将目光移到地面。

　　这个少年皇帝生得太好，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精致优雅，像是从蜜罐子里养出来的宝贝。然而空青很清楚，面前的昭阳，根本不是未经风雨的小花小草。

　　“朕近日里总有一种感觉，谢云迟恨不得立刻杀了朕。”昭阳揉着太阳穴，幽幽一叹，“他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朕奇怪的是……”

　　她奇怪的是谢云迟的态度变化，噩梦前后的他，截然不同。就算这几日他再度温和起来，可那种温和又带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审视。

　　她总觉得不对劲。

　　谢云迟看她的眼神，还有说的那些话，深想下去总感觉意有所指。简直越想越乱，越想越心慌。一个噩梦而已，难道能起到警醒的作用不成？

　　“依你们看呢？但说无妨。”

　　无名说：“恕属下直言，这种情况才是最正常的。镇南王对陛下的好，不过是想让陛下做一个听话的傀儡而已。”

　　昭阳手上动作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无名这话还是很委婉的，他倒不如直接说，她那些侥幸的想法，实在可笑。昭阳扫了两名暗卫一眼，淡淡一笑。

　　“你们下去吧。”她抬手让两人退下，走出了御书房。

　　咏荷和何川迎了上来，恭敬请示道：“陛下，现在是去？”

　　“去永寿宫。”

　　“奴才去准备步辇。”

　　“不用了，朕想走一走。”

　　“是。”

　　暮色将至，九重宫阙一片沉寂，琉璃宫灯透出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枝叶和房檐之间，在地上落下一片婆娑阴影。

　　昭阳缓步而行，阔袖随着步伐微荡，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那悠闲的模样当真像是在欣赏这一路的风景。她面带笑容，偶尔与咏荷闲聊几句，称赞下哪枝花长得更好，想要将哪座宫殿改建……

　　踏上台阶，朱红色的廊柱连成一片，蔓延到视线尽头，一眼望去，竟然像是禁锢的樊笼，无端让人觉得压抑，不远处一队巡逻的禁卫军正往这边走来。

　　昭阳脚步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朕这个御花园，也算是一步一景了，最近是谁在打理这里，都一并赏了吧。”

　　咏荷笑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昭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环顾四方，赞道：“这树海棠长得真好，可惜现在天色已晚，不是赏花的好时候。明日早朝过后，定要再来好好看一看。”

　　有人在盯着她。

　　身处皇宫，一刻都难松懈，只是不知那又是谁的眼睛。

　　昭阳正在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突如其来的阴影，伴随着乍现的寒芒，她瞳孔骤然锁紧，飞快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啊！有刺客！”

　　“有刺客！护驾！赶紧护驾！”

　　“快来人啊！”

　　何川大惊失色，连忙挡在了昭阳的前面，混乱中，咏荷尖叫着撞向栏杆。

　　昭阳紧紧抿着唇，只觉得那冰冷的刀风往脖子上袭来，阵阵寒意传遍四肢百骸，她慌忙躲到廊柱后。砰的一声，刺客的刀砍在了柱子上，飞灰和木屑簌簌而下，被震落的琉璃宫砸为碎片。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队禁卫军同时冲了过来，可刺客本来就是混在禁卫军里的，此时穿着一样的衣裳，又都停了手，一时间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刺客。

　　禁卫军头领一见此，手一挥，果断道：“除了握着一队，全部抓起来！”

　　几个刺客见此，立刻破釜沉舟，挥刀向昭阳冲过去。

　　昭阳被逼退到廊栏边上，惊慌失措之下为了躲避，后腰狠狠撞在廊栏上，身体不受控制后仰，眼看就要翻出廊栏。

　　眼前骤然天旋地转，昭阳猝然睁大了眼睛，脑中有了片刻的空白。本以为等着她的不是一刀抹了脖子就是狠狠摔在地上，可是都没有。她后背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随即被揽住腰一把护在了身后。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如同一座沉稳的大山，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的感官模糊，好一会儿视觉和听觉才渐渐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衣料上的精致暗纹，深蓝色，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修长有力，透着灼人的热度。昭阳呆呆地抬起眼睑，在惊魂未定之中对上谢云迟那双剔透的茶色眼睛。

　　昭阳从来没这么仔细看过他的眼睛，他眉宇的起承转合清晰地映在她眼中。不管是眼尾往上蔓延的弧度，还是睫毛覆下来的阴影，流转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温柔。

　　昭阳呆呆地望着他。

　　“没事了，陛下。”他的声音如云霞柔软。

　　昭阳这才回过神来，后背湿了一片，她的神采还有些涣散，却故作镇定道：“谢卿怎么来了？”

　　“突然想起有事情还未与陛下商议，就来了。此时觉得，还好臣来了。”他对旁边人吩咐道：“谢城，这些刺客都押入地牢，本王亲自审问。”

　　谢城道：“是。”

　　禁卫军头领见谢云迟又要越俎代庖，想想说什么，谢云迟眼锋一扫，他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既然本王亲眼见着了，这事就得管。陛下且安心，臣一定会好好审个明白，给陛下一个交代。”

　　昭阳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臣送陛下回宫吧。”

　　“嗯。”

　　昭阳刚要转身离开，就听一个刺客挣扎着喊道：“狗皇帝！你怎么就是死不了？上次重伤落入漓江没有死成，这次又逃过——唔唔唔……”刺客被堵了嘴。

　　寂静。

　　谢云迟挑了挑眉，缓声道：“看来是睿阳王余孽。”

　　“睿阳王委实可恨，若不是朕福大命大……”昭阳脸色苍白，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恨恨道：“一定要严加拷问，若有余孽定要斩草除根，这样的惊吓朕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宫人已经把步辇抬了过来，谢云迟扶着她坐上去，目送她渐行渐远，若有所思。

　　漓江是溪国最湍急的河流，落水后能获救的人少之又少，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里，没有昭阳重伤那一条。

　　从方才昭阳的神色来看，若不是嫌太过丢脸而隐瞒了下来，就是另有隐情了。

　　谢云迟嘴角一勾，说不定能拷问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