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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谣 ...

  •   对上月儿那天真的眼睛,夏云愣了半晌,在她前半截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名义上被称为师傅的老头,也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回来也是给夏云带点钱然后演练一段新的武功招式,顺带指导下免得唯一的徒弟练功走火入魔或者饿死街头。

      夏云就像是颗在外面风吹日晒的野草,吃邻居的百家饭长大,但百家都是穷人。自从她学会了“凌波微步”后,从来都是她溜到街上偷有钱人的东西分给大家,这被人投喂食物的事她还真没碰上过。

      她在空中翻了一个空翻,稳稳当当地从墙头落在地上,两三步跳到月儿面前,恶趣味得凑到她跟前,两个人面面相觑,只隔了一指的距离,似乎想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真情假意来。

      直到月儿不自觉地脸红,夏云才哈哈一笑,伸手抹去月儿嘴角的糖渍。

      本来想顺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突然发现月儿竟然还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顿,转到搭上了月儿的肩膀,毫无愧疚之情地把黏糊糊的右手一正一反擦了个干净。

      “小爷我是看你没吃过可怜才给你带来的,这种东西就留着自己吃吧,反正我随时都买得到。”夏云笑道。

      嗯,只要手上有钱,确实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夏云眼珠子转了转,到底还是八岁小儿,心底的那些小心思藏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她伸手一把抢过月儿佩戴的荷包,毛手毛脚地就往里看,“好漂亮的钱袋,来让姐姐看看里面装了多少零花钱?”

      夏云往里探去,分毫没有,只有一块月白色的圆形玉佩端端正正放在里面,她的热情立马减了大半,把那玉佩倒出来在手上颠来倒去,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好端端的钱袋装点银子不好偏生要装这个破玩意儿。”

      土鳖夏云自然不认识这印着“乔”字且泛着青白色通体透光的玉佩乃上好的和田玉制成,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顶多是草市上卖着的劣质玉佩,最便宜的十文钱一个,专门卖给那些爱慕虚荣的穷酸书生在大字不识的农家人面前说着“之乎者也”这类的屁话附庸风雅。

      “这是我娘给我的,不许拿走!”月儿气鼓鼓地从夏云手上把玉佩抢回来,塞回荷包,“我娘说了,这是爹留下的信物,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

      “切,姐姐我还不稀罕呢!”夏云撇撇嘴,目光在除了月儿之外空无人烟的庭院里私下扫射。
      说来也奇怪,这是她第二次光天化日之下进来了。

      这一代没什么富家大户,月儿是第一家像模像样的府宅。但门前甚至连牌匾都没有,话本里经常画着的成群结队的仆人也不见一个,诺大的庭院,似乎只有月儿一个人,就算夏云从来没见识过富家
      大院是怎样的土鳖都明白这绝对不对劲。

      要知道就她住的小破屋旁边那穷得揭不开锅的王家屠户都有七八口人呢!

      “你家就你一个人?”夏云不解问道。

      “还有娘和管家,”月儿掰着手指头数到,“娘和管家总是晚上回来,清晨就出门了,他们走前总会把大门紧锁,叮嘱我不能出去,还有个不会说话的老阿嬷只会在饭点开锁进来给我送饭,早些年不住这儿的时候还有夫子教我读书认字……除此之外,就没人了。”

      夏云听了月儿的讲述,将其归结为大户人家的怪癖就没有多想,估摸着已经日过正午的饭点,心生一计,凑到月儿跟前咬耳朵,“喂,这离下午的饭点还有两三个时辰,想不想出去玩儿?”

      “诶?”月儿没反应过来,半颗糖葫芦还在腮帮子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脸诧异,“出、出去?”

      “嗯,我带你出去!”夏云重重点点头,笑道,“外面好玩好吃的可多了!什么煎白肠、枣儿糕、重阳糕、丁香混沌、炒鳝面、蒸饼、油酥饼儿、三鲜面、银丝冷陶……比糖葫芦桂花糕好吃的多了去了!”

      随着夏云一报一个小吃名,月儿的眼睛都亮了,顿时觉得刚刚赞不绝口的糖葫芦也索然无味。

      夏云趁热打铁,“走!带我去你家放银两的地方!”

      “为什么?”

      “你傻呀!没钱怎么买东西!”夏云踮起脚忍不住敲了敲月儿的脑袋,推推嚷嚷地就往屋里看去,“走走走,带姐姐好好参观下你们家。姐姐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这么大的院子呢!”

      放银子的地方很好找。

      整个府宅正正规规的四方布局,前对朱雀,后倚玄武,青龙在左,白虎右护,坐西朝东的房子归了月儿,也不知道主人的是心大还是怎么想的,全部财宝竟然没压在主屋,反而放在了坐西朝东最次的房间里。

      夏云推门的时候,因为没住人,好歹是新建的房子,到底没出现一推门满是尘土扑来的景象,但少许上下舞动的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让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方方正正的钱箱在屋子角落里码的整整齐齐,甚至连锁都没上,夏云连带着开锁的铁条都毫无用武之力。

      夏云在见到钱箱的那一瞬间财迷般的就扑了上去,一开始不停地把银子往所有能够携带的容器里面装,直到最后装走了小半箱银子的夏云实在没办法带了,才不舍得放下部分银两。

      心里想着反正随时还可以来取,但走之前她的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那装钱的偏房里瞟。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有钱而无能力全拿。

      年仅八岁的夏云在这一刻领悟了许多穷人穷尽一生都不能理解富人的痛苦。

      夏云带着月儿一路跃过重重田埂,来到了京城中心的街市道上。

      夏云的轻功很快,甚至带上一个人走在泥地上都只是带起一阵微风,连鞋印都不曾留下。
      虽然不至于到“踏雪无痕”的境地,但也至少能做到不惊动飞禽走兽的地步了。武功尚且不知道多厉害,但这一脚的轻功也足以保她在二流高手的对决里保全性命。放眼九州四十二郡,把年龄往上再数十五岁,都鲜少有年轻一辈的能够企及。

      夏云把内力运在右手臂上,拎着月儿的衣领——月儿比她高一个头,外表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像放小鸡仔一样把月儿放在地上,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双手叉腰,牛气哄哄道,“怎么样,厉害吧!”

      然而夏云并没有得到月儿的捧场。

      月儿的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人潮涌动的市集,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车马如流。汗臭味、肉香味、
      脂粉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股独特的烟火气冲散了郊区田埂间的青草香气扑面而来,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

      “好吃的肉包子咧,没有肉不要钱小姑娘,要不要尝尝?”

      “上好的西域银簪,依大娘看挺适合你的,戴上看看呗?”

      “这是南疆苗族产的蝶石香,瞧瞧多好闻啊,要不要试一下?”

      “……”

      十六被夏云拉着穿梭在涌动的人群中,接连撞上了好几个路人的身上,十六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又被风风火火地拉走。

      夏云嘴里叼着十六给她的糖葫芦,不出几步的距离就啃了两颗,终于拉着十六停在了一个肉铺面前。

      沾满油腻的破烂白布上歪歪斜斜地画了一头公牛,就这样绑在支摊的木桩上,公牛旁边的地方用毛笔画了个“肉”字,和摊位一起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牛叔好啊,又见面了。”夏云冲摊主咧嘴一笑。

      屠夫牛二一把大砍刀搁在案板上,一身满是血污的深色短打配上那满脸的横肉生生露出一股子蛮气,见夏云来了,双目瞪圆,粗声粗气道,“你这打白条臭丫头,还敢来?三月前在我这里买了总计五两七钱银子的肉,说好的三天后给钱,竟然现在才出现!给我还钱!”

      夏云被牛二的气势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从怀里掏出银两,赔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是手头最近不宽裕吗?您看,这不是把钱拿来了吗?”

      牛二数着银子,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夏云这小崽子竟然真的有钱还,不会是假的吧?
      仿佛看穿了牛二的疑虑,夏云拍拍胸脯,“绝对是真的,我夏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
      ……你出尔反尔的次数难道还少了吗?

      十六听着夏云熟悉的吹牛口气,忍不住没有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这多出来的钱算我这次买的肉,”夏云没给牛二接话的机会,自顾自道,“两斤上好的精瘦肉,外带两根猪蹄,要用花椒肉桂腌制,芝麻红糖汤底,外加桂花荷花梨花桃花梅花五种花香的香薰——有没有?”

      十六在旁边听着,目瞪口呆,这么奇葩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真的有得是什么怪味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谁知牛二眉毛一抬,“狰狞”的脸上多了几分诧异,“有是有,不过看来这次你赚了不少啊,竟然舍得买这么贵的货!”

      夏云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勾住十六的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运气好,碰上个冤大头,您就少废话,把东西装好就成。”

      牛二把砍刀一抬,大喝一声以庖丁解牛般的精巧从倒吊的猪身上割出夏云要的部位,从身下的柜子里抽出几张油纸一裹,递给夏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夏云甚至连一颗糖葫芦都没啃完。

      “谢啦牛叔!”夏云接过包裹,眼睛不经意往里边一扫,只见肉与肉的夹层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竟是一个小巧的瓷瓶混在血肉里!

      离开了肉铺,十六好奇的看着夏云把那瓷瓶取出来,两三下擦干血污揣在怀里,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夏云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听过一首童谣没?”

      “什么童谣?”

      “小花鼠,偷烛台,东西南北屋里跑;跑呀跑,到河边,见到老牛吃嫩草;蚱蜢跳,飞上草,蹦到青苔石板上;板压桩,枝条断,飞鸟惊觉从天降;
      潜入水,把鱼捉;岸上猫守蛇后头……”

      说话间,四五个孩子拍着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上蹿下跳地撞到十六身上泥鳅般地跑走了。

      这是九州四十二郡传唱得最广的一首童谣。

      “就是这个。”夏云随口吐出一颗果核,“你小时候应该也唱过吧?”

      十六点点头,“可是这跟我问的有什么关系?”

      “老鼠乱窜,足迹遍布九州四十二郡,是江湖上类似于镖局的一个组织,一般干替人传口信的活计,但如果是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也能押上性命帮你送到目的地;这牛吃草呢,吃的其实是百草,是百草堂的一个流动场所——平日里卖的就是走江湖的跌打损伤的药膏,我刚才要的那种肉就是上等的止血散‘红丸’。”

      十六被夏云说得一愣一愣的。

      “蚱蜢蹦上石板那句,石板指的上好的材料,木枝是剑……这说的有名的武器行会‘木石盟’;飞鸟潜鱼和猫分别对应了海陆空三界,意思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消息是这群人不知道的,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机构‘蜂阁’。’”

      夏云随手一指,只见一家卖布的店面招牌上刻着一只站在石板上的蚱蜢,“喏,卖武器的。”
      而在那布铺旁边是家卖首饰的小店面,地面上的石板上蹲着一只石猫,屋檐上颇有情趣的挂着一只鸟笼,进门手边的一个鱼缸里红色的锦鲤游得欢快。

      “这就是蜂阁。”说着夏云还朝着蜂阁门口的老板娘招招手,麻利扔去一个小布包,冲着大喊,“梁姨,这是我从南疆带的,上好的丝银做的耳坠,您瞧瞧喜不喜欢!”

      被称为梁姨的女人也是单手就接住布包,打开一看,眉眼都弯了。

      十六被夏云如此广阔的人脉吓住了,高速吸收夏云消息的脑子里立马反应出刚才的肉铺白布上面画着的正是一头老牛。

      “行走江湖的,这些都是基本常识,走点心听见没?”夏云斜眼看着险些被绕晕的十六,坏笑道,“不是要走江湖吗?这就是姐姐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夏云带着十六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着,时不时地跟熟人打个招呼,终于在一家客栈面前停了下来
      ——

      梨木做的木匾上浓黑的墨汁刻出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端的是一股洒脱和精神气。
      “悦来客栈。”

      十六被这字震住了,不自觉念了出来。

      *

      这边夏云带着十六前脚刚踏进了客栈,方才二人路过的街道依然人声鼎沸。

      首饰铺的梁姨从夏云扔给她的布包里掏出几两银子,布包里层用小楷写了一行字“卖首饰的商贾人家,小姐被杀,查查真假。”

      “这丫头,又要钱老板帮她写字!”梁姨无奈一笑,摇头,“就不能自己学学吗?”

      而在另一边不远处。

      一个小孩跑到卖糖人的老爷爷面前,擦着鼻涕指着最大的一只老鼠模样的糖人。

      只见那老鼠踩着油灯,尾巴高高扬起,神色欢快,端的是活灵活现。

      “爷爷,我要那个糖人——”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

      谁知那老汉只是呵呵一笑,“这糖人可隔了好久了,我给你画个新的老鼠可好?”

      “好”,小孩子点点头,手指一转,指向靠着摊位插满糖葫芦插杆,犹豫了一下,“还想要这个……”

      “画糖人的还卖糖葫芦?”

      显然不是小孩的声音。

      “这是我那老婆子的生意……老婆子回家做午饭了,就扔给我这个老头子照看着。”

      老汉头笑着,拿着盛满麦芽糖浆的勺,轻车熟路地画了个没有油灯的小老鼠,刚送走了小孩,就听方才那道冷冽的男声从头顶响起,“……我要这个老鼠,可卖?”

      老汉抬眼一看,一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身穿一身素袍,眉眼如剑,露出的眼睛说不出的冰冷,不紧不慢道,“少侠可是要让小鼠往哪儿跑?”

      “哪儿都不去,”来人眼睛往老汉旁边摆着的糖葫芦上一瞟,“我是取信之人。”

      “日头过山去?”老汉眼皮都不抬。

      “阴凉过桥来。”来人立马回着暗号。

      老汉慢悠悠从糖浆下面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来人,“两钱银子,去人已付,欢迎……下次惠顾。”

      来人大步离去,展开信纸,只见上面清秀的字迹只写了一行:

      “目标已死,有追兵百八,暂且散开隐蔽,待众人按计划聚首。”

      男人抬头,手里的纸张瞬间化作齑粉,随风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抽出时间,码这一章……
    然后,嗯,不知不觉又这么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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