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3、第三章

　　对于守序、忠诚的科里瑟人来说，背叛是最为可耻的。尤其罗纳德曾是查兹将军的左膀右臂，而查兹将军是被狡猾的赛维恩人害死，现在罗纳德却公然帮助赛维恩人。

　　哪怕S-6星上追击队没有一人死亡，也无法平息科里瑟人民的愤怒。

　　人民在网上发起申愿，要求皇家大法院慎重审理此事。所幸罗纳德府位于白银区，居住在白银区的贵人们善于将鄙薄藏在别有用心的言语里，而平民区的平民们则更趋向于直白的行动。

　　外界纷争传不到维克心里了。新闻报道击碎了最后一根承重柱，从播报影像中看到罗纳德夫妇尸体的那一刻，他的世界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震聋耳朵的轰鸣和漫天的遮蔽视线的烟尘使他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聋耳瞎子。

　　他的父亲曾说：“维克，不要哭。你是科里瑟军人的孩子，你将来是守护科里瑟最坚贞的力量，不要放任软弱侵蚀你的意志。”

　　他的母亲曾说：“维克，你要乖乖的，等我们回来。”

　　然而他们都欺骗了他。

　　嘴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维克就像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控制的低等生物，用极其难堪粗鲁的无所顾忌的姿态哭泣。愤怒与绝望窃取身体的操控权，赤裸的拳头在房间里狂轰滥炸，电视机、花瓶、雕塑全部未能幸免于难。

　　可惜它们是没有触觉与感情的物品，即便粉身碎骨也只有流血的拳头代替它们痛苦。

　　赫扎被这可怕的声音惊动，他扑过来抓住自己的小主人，强硬地掰开他揪抓自己头发的手，将那双瘦弱的胳膊紧紧禁锢。播放新闻的电视机被砸坏了，房间里一片混乱，一切一切都使赫扎触目惊心。

　　“啊！！！”维克眼神空洞，他的灵魂被坍塌的碎屑覆盖，困锁在暗不见天日的废墟。他什么都不愿思考，只想将充斥在身体里的堵塞每一根神经的痛苦发泄出去。

　　“现在，您还需要律师吗？”纽特上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并不会因为他人的欢愉或痛苦而作出丝毫妥协。

　　“你觉得，现在整个科里瑟还有谁愿意担任罗纳德的律师？”

　　嘲弄的话语是最好的镇定剂。失心疯的少年被猛扎了一针，轻微的刺痛重新唤醒麻木的神经。

　　赫扎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停止了挣扎，维克突然冷静下来，又如溺水之鱼在垂死挣扎后放弃了抵抗。

　　“当然要。”维克的声音沙哑苍白，他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令赫扎听得很不舒服。

　　“……即使您，或者整个科里瑟的律师都不情愿。”维克离开赫扎的怀抱，他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张视为珍宝的综合检测评定证书，递给纽特上尉，道：“但是，按照皇帝陛下所规定的S级优秀人才享有的特权，哪怕你们捏着鼻子，也不得不倾听我的诉求。”

　　综合素质测评达到S级，若本人未曾犯有重罪，在牵连的情况下可申请赦免。但是相应的，行使赦免权后本人必须接受并服从国家的任何安排。

　　接过评定证书，纽特快速扫了一眼，很快，他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目前科里瑟尚未达到完全安稳，外有赛维恩针锋相对，内有百废待兴，凡A级及以上的人才皆为科里瑟珍宝。

　　纽特重新审视维克，目光前所未有的郑重。再开口时，纽特上尉的语气好了不少，平淡道：“基于对人才的尊重，你的要求会得到满足。”

　　军人办事效率向来拔尖儿，当天下午维克便见到了他的律师。

　　他们在书房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会谈结束后，律师心事重重地离开罗纳德府邸，反倒是维克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蓬松绵软的小卷毛疏于打理在小脑袋瓜上各自为政，维克整个人有一种不正常的精神奕奕，连眼袋上的乌青都黯然失色。他先是找来赫扎管家，交给他一张科里瑟通用的青色晶卡，里面存着一些钱，不多，但足以度过最困难的时期。

　　紧接着，他谢绝忠心管家‘您需要休息’的建议，扭开薇拉的房门。

　　他的姐姐倒伏在床上，如一朵渴水枯萎的花。

　　枕头上残存着一大片湿痕，维克坐在床边轻轻抚摸薇拉散落的金色发丝。

　　“我要被流放了，对吗？”薇拉小声问道。

　　“不，你不会。”维克回答道：“振作起来，姐姐。”

　　比起从小接受各种严苛教育的维克，自由自在成长的薇拉反而更符合大众观念中天真烂漫的少女。

　　所以维克极少唤她姐姐，但现在他不得不这么唤她，仿佛这样能帮助她更快的成熟起来。

　　“不用安慰我了，维克。”薇拉哭泣道：“去那些凶险的星球，我一定会死的。”

　　将一张星卡塞进薇拉手中，维克低下头直视姐姐的蓝眼睛，道：“拿好它，薇拉。千万别弄丢了。”

　　诺大的罗纳德府邸，在经历搜查和封抄后，时至今日也仅剩这么一点微薄的财产了，连平民所用的青晶卡都装不满。

　　从薇拉房间里出来，维克长出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他感到非常疲倦，累得睁不开眼睛。罗纳德府邸空落落的，以往佣人站岗的地方空无一人，于是维克的肩膀耸拉下去，他佝偻着身子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府邸外的军用陆行车上，律师打开随身电脑整理资料，神色间露出不同寻常的苦恼。

　　纽特上尉道：“只是在公审日递交一张赦免申请而已，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按照皇帝陛下的政令，这种申请都只是走一个程序而已。尤其维克·罗纳德是一个未成年的S级潜力股，他获得赦免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如果是这样倒免去我许多麻烦。”律师苦笑道：“我是说，一般情况下，谁不想使自己被赦免呢？几乎所有有机会行使这一特殊权利的人都会这么做。”

　　“听你这么说，难不成还存有例外情况？”

　　律师推了推眼镜，回忆起会谈时所面对的那个孩子，干涩道：“是的。维克·罗纳德放弃行使自己的赦免权，自愿接受大法院的一切裁决结果。他提出了其他的诉求。”

　　在纽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律师道：“那孩子提出了两个请求。第一，申请将罗纳德夫妇安葬在平民区。第二，使其姐姐薇拉免于流放。”

　　车厢里忽然安静了。

　　半晌，纽特上尉先开口道：“先生，你觉得议院和大法院会批准吗？”

　　虽然几乎没有类似的案例，但基于皇帝陛下的优待政策，其中仍有可操作的空间。毕竟皇帝陛下的优待政令简而言之只有一个意思，可以满足不太过分的要求，作为回报提出要求的S级人才必须签订永久卖身契，将自己的余生全权交给皇帝陛下及议院。

　　“……我尽力吧。”律师也只能这么回答。

　　晚餐时查兹夫人又提起了S-6星上的事件。她年轻时帝国根基未稳，人们的日子远没有现在好过。在成为上将夫人的道路上见多了苦痛，她的心底格外柔软。

　　“我听说罗纳德夫妇还有一双儿女。”理查兹夫人问道：“法院对他们的判决下来了吗？”

　　“尚未。”身着西装夹克的年轻将领敛去几分锋芒，莱恩回道：“公审日定在明日。”

　　所谓公审，其实也不过是邀请一些感兴趣的权贵作为听众。可惜的是毫无兴趣的莱恩不幸也被邀请，他道：“明天我也会去大法院。”

　　罗纳德和查兹有那么些微的牵连，罗纳德上校曾经是查兹上将的副官，再加上莱恩风头正盛，大法院的邀请函言辞陈恳，仿佛是要莱恩去赴什么宴会。

　　查兹夫人很快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她心中颇觉好笑。帝国英雄昔日的得力下属成了叛国者，在大众的观念中查兹应该恨不得与可耻的罗纳德划清界限，可显然查兹夫人令人出乎意料。她道：“无论如何，孩子本应是无辜的。”

　　莱恩恭敬地倾听并不发表任何言论，查兹夫人无法从那张神情寡淡的面容上窥见一星半点心思。

　　她的儿子有极优秀的教养与堪称典范的礼仪，有时却完美得不近人情，查兹夫人真担心儿子会遗忘如何自由而直白的表露内心。

　　周一上午九点，大法院正式审理罗纳德案件。

　　维克曾试想过如果他和莱恩·查兹相见，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情景。也许是他刚获得军功，莱恩·查兹受邀为他颁发奖章，他会挺直胸膛对莱恩行军礼。那时候他一定不会超过二十一岁，所以举止要得体一点，但眼神可以傲慢一些。又或者，他可以勉为其难地谦虚一点，对这个可敬的对手友好一些，在欢呼与赞美声中与莱恩对视。

　　然而现实是，他像一只猴子，被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而莱恩坐在护栏之后的听审席，就像是来动物园观光的游客。

　　仿佛一个荒唐的玩笑，其他人都开怀大笑，只有维克面露羞愤。

　　该死的，滑稽的，荒诞的一切。

　　满是悲痛的心湖泛起细微的波澜，然后这点小小的波澜又在更大的痛苦中归于宁静。维克挺直腰杆迎接来自四面八方诡谲难测的目光，他已是一无所有的人，只好无所畏惧地捍卫与生俱来的尊严与骄傲。

　　法庭各个角落驻守着侍卫机器人，它们的电子眼全方位地记录下法庭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这些完全为皇帝陛下而生的机器人化作了皇帝的眼睛与耳朵，它们的存在也使得皇帝陛下的威严降临肃穆法庭。在那些冰冷电子眼的注视下，法庭内的人几乎都不得不谨言慎行。

　　除了坐在听审席首位的莱恩·查兹，他拥有表里如一的冷静坦然。

　　法官和法员们一唱一和，在莱恩面前慷慨激昂地陈述罗纳德夫妇的罪行，末尾却总要捎带查兹上将升华主题。莱恩面无表情，日光照拂在他的脸上，给那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缱绻温柔，仿佛刚硬的公正有了柔软的慈悲。

　　静默地坐在首位的年轻人远比口沫横飞的法员们更吸引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