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碧》潇潇湘水

45、母女促膝

　　陈萃芳听了这话，又气又羞，气的是这个人如此不识趣，将话说得这么绝；羞的是，话虽难听了点，终究说的是实情。不过，心上人又是怎么回事？亲娘都没发现的事，他又是怎么得知？

　　这时，有官兵上来问侍卫话，侍卫道：“这留在这里处理，你帮我送陈姑娘回城。”这话说得极为稀松平常，不带丝毫语气，正欲转身离去，又添了一句，“对了，如果她骑马骑得累了，你帮她找顶轿子，送到沿江路的襄国侯府，务必将人安全送达。”

　　官兵拱手道：“陈姑娘，请。”

　　这个不知名姓的侍卫，究竟是何方人士？现在心事被挑破，萃芳心中甚是焦躁。她沮丧地上了马，再也顾不得腿上的痛楚，时不时漫不经心地踢几下马腹。算了，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顾得上什么三皇子！那人说，祖父和伯父的信誉已经败光，还说以后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官兵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二十步远的距离。

　　待进城门时，二人下马步行，萃芳早已疼得有些站立不稳，官兵见状，忙给她叫了顶轿子，这才一前一后地继续往城内走。

　　萃芳有气无力地被侯府的丫鬟搀扶到百香馆，众人素日里知道她体弱，每次骑马都骑得浑身散架，也就没有多问，正合她的心意。她躺倒床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从侍卫说的最后一句话看来，“你帮她找顶轿子，送到沿江路的襄国侯府，务必将人安全送达”，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恶意相向，不然，他大可弃自己不管。

　　吴氏亲自端了盆热水进来，萃芳虽然很是心烦意乱，不过见了母亲，顿时颜色缓了几分。

　　“芳儿，可愿跟母亲说说？”

　　从小到大，每次自己从外头败兴而归，吴氏都会这么问，可萃芳多数情况下都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私密事。

　　“方才婶子姨娘丫鬟婆子们见我进府，都觉得我是骑马骑累了，为何母亲偏知道我有什么事呢？”

　　吴氏宠溺地抚上萃芳的发髻，替她整理好耳旁散落的碎发，“因为，你是我女儿啊。”

　　吴氏拍拍她的背，萃芳很自然地趴在床上，吴氏脱掉她的中裤，发现她雪白的臀部又勒出了几条红印子。于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帮她揉。

　　“我心仪一个人，晋王。”

　　萃芳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吴氏的眼睛看，见她闪过一丝讶异。

　　“母亲看得出来么？”

　　吴氏既开心又有些酸楚地笑道：“现在才知道的。”开心的是，女儿终于跟自己分享心事，而且还是自己不知道的心事；酸楚的是，那李锦一看便非等闲人氏，绝计不会看上萃芳。她掩饰好眼中的酸楚，匆匆弯下身子将帕子浸在热水里，拧干之后替萃芳敷上。

　　“母亲，是那个渣滓先引我上钩的，你仔细想想，他先前与陈府的数次交道，便能窥晓其中一二。”

　　吴氏想了想，那个晋王这两年来，确实曾有数次拜访过陈府，表面看来确实只是普通三节两寿的问候，但细细追究起来，他每次送的礼物都有些不寻常，原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那样勤奋好学的皇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萃芳呢？看来，他的确曾对萃芳的容颜动过心。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萃芳见吴氏心疼地看着自己，心中有些不忍，强行振作地笑了笑。“人，要有自知之明，是我配不上他，不应该怪他的。”

　　话音刚落，几行泪水便顺着粉颊流了下来，“咱们陈府败落成这样了，他不闻不问，可见，他对我没有半分真心。母亲别难过了，我要是嫁给他，那才叫不值呢！不谈这个不相干的人了，母亲我问你，咱们陈府可还有回天之力？”

　　吴氏甩了甩头，将刘海甩到耳后，“若你几个哥哥好好考功名，陈府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芳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我们起点本来就高，想维持久盛不衰的实力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因为每个人都在往上爬。世家的崛起，不是一代人的成功就可以，你曾祖父浴血沙场，为我们陈家在朝堂上争取了一席之地，你祖父和你伯父父亲们没有好好经营，而是坐吃山空。晋王他曾经喜欢你，是因为你有张千里挑一的脸，这是你的优势，可以让你更容易俘获一个男人的心，但是以色侍他人，色衰而爱弛，你没有好好利用你的优势，他自然会变心。不仅世家会更迭，爱情会变迁，其实，江山也有尽头。”

　　萃芳心想，可我能怎么办呢？我生下来就这么笨。

　　吴氏看她面带忧郁，心中已然明了，“孩子，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你还小，一个人要成长起来是很快的，只要你自己多想，多反思，迟早会聪明起来，你若美貌与智慧并存，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

　　萃芳问道：“怎么反思？”

　　“这次你出城，可有遇见贫民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要知道，他们同咱们这些人，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你只是投了个好胎，你的先祖替你们打下了基业，你们才有挥霍的资格，倘若你的先祖不努力，你的祖父和父亲就要努力，他们倘若不努力，你和你的夫君就也将是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平民。”

　　“为什么这么麻烦？一个家里，有一个聪明人就好了，为何我将来的夫君不能像宠女儿一样宠我呢？”

　　“傻孩子，你婶子家那个才八岁的小轩弟弟，你会想跟他一起过一辈子吗？一个心智健全的男人，当然需要一个同样有智慧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并驾齐驱，一起成长，一起经霜浴雪，才能经营一份更长久的爱情。再美貌的女人也有迟暮的一天，但智慧不会凋谢。”

　　见萃芳似懂非懂地若有所思，吴氏继续说道：“玉姑娘的事，你就莫要责怪她了，自古以来，女子的婚事哪能由自己做主？公主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她一个庶女？”

　　吴氏继续给萃芳按捏了一阵后，端着铜盆出了门去，嘱咐疏影和暗香不要进去卧室打搅。

　　萃芳翻过身来重新躺好，感觉身上已经舒服了许多。方才她说已经不喜欢晋王了，固然是为了安母亲的心，但同时也逐渐想通了一件事，既然他选择了朱家二姐妹，只能说明他有更看重的东西。既然那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比自己更重要，那又何苦勉强呢？

　　待得身上又好了些，萃芳下了床，带上疏影和暗香出了门。

　　“你们可知道，附近哪里有穷人？”

　　疏影和暗香面面相觑，随即疏影道：“寒衣巷那里，是京城里最穷的地方。”反正劝了也没用，索性不劝了，那地方就是脏乱了些，不过倒也安全。毕竟皇城之内，没什么人掀得起风浪。

　　萃芳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裙随疏影和暗香来到乌衣巷。此时日头昏暗地照在巷子里，虽是石头路，却有些坑坑洼洼，有些坑里蓄了不少水，百姓们视若无睹地蹚着坑里的水走来走去，两排茅舍下，有些角落长满了苔藓，不时有几棵青蕨和茅草从石缝中探出来。

　　这里大多是城外进来卖菜卖手制品的农民，京城中也有一部分穷人，他们在这里讨价还价，偶尔有穿着烂了不成样子的人卖出了一棵白菜而高兴得露出一口黄牙，妇人和小孩们身上也都打着补丁，有时，偶尔有人举着串糖葫芦走过，别说是孩子，就连不少妇人都流露出艳羡的目光，随即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不过很快，那些短暂的失落便被此起彼伏的买卖声给冲断了。有的十岁的小姑娘背上背着一个婴孩，坐在路边叫卖，她凝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一看便有十来日没有洗过了，她不时地耸动着肩膀，缓解负重带来的酸痛感。

　　萃芳扭头向疏影道：“拿我荷包出来。”

　　疏影劝道：“姑娘，听我一句劝，你有善心是好事。首先，这里这么多穷人，你帮得了三个五个，帮不了三五十个，那些没被帮到的人，可能会心生怨恨，不是怨恨你，而是怨恨他们日日朝夕相处的同伴，良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再说，这里的人说起来并不穷，他们至少还能进京买卖，可见家里有地有田，足以吃饱，只是不能选择更优渥的生活而已，天底下比他们更穷的人，少说也有一半之多。再次，他们未必需要你的帮助，古人云：‘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他们有手有脚，自己能安身立命，你能贸然布施，他们未必会领情，反而可能会觉得被你当成乞丐了。”

　　萃芳起初不以为意，以为疏影一副铁石心肠，后来听着听着，又觉得多了几分道理，心中愧意顿生。

　　她缓缓提起裙摆，朝巷子内走去，众人见她身上干净体面得很，自觉让开一些，免得蹭到她。岂料，前方有几个小孩嬉闹，踩进了水坑，萃芳的裙摆上立即多了一团污迹，那几个孩子都吓坏了，纷纷站着不动等着被训斥，孩子的母亲也立即跑来忙不迭地道歉，萃芳笑着说了声没事，往前边卖糖葫芦的摊上买了五根糖葫芦，安抚方才受到惊吓的孩子们。看着一个个因为一串糖葫芦笑得眯着眼的孩子们，萃芳忽然好受了些，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当晚躺床上又想了许多，直到四更也没睡着。又睁着眼熬了一会儿，天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