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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五回 伤心人访无心馆,金护甲折玉牡丹(三) ...

  •   夜幕已深。一辆牛车不紧不慢地走过长安城整齐的街道,竟是悄无声息——定睛一看,原来车轮上缠了布,既平稳,又无声响。

      牛车停在一间二层高的青砖小楼前。楼前挑着一个小旗子:“萧记医馆”。当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悠悠然正在下板子。厚实的柳木板子在他手里一起一落,便轻轻巧巧地站了一排,动作优美协调,煞是赏心悦目。牛车本来没有什么声响,他却听到了似的转过头来。

      车夫朗声道了句:“叨扰!”

      年轻人点点头,也不说话,径自把门板又一条条地卸了下来,一回手点亮了三盏油灯,自己向楼上去了。

      车夫暗暗奇道:这个医馆果然有意思——伙计懂规矩,却也傲气。医馆如果打烊了,再有求诊的一般都是下半边板子,勉强让病人进去就是了。但今天这个伙计却整副门板都摘了下来,大概是从平滑无声的牛车猜出了病人出身尊贵之家,才大门洞开表示尊敬吧。然而既然猜出了这尊贵身份,却还一字不答,也是傲气得紧了。

      车夫卷起车帘,下来两个黑衣人。三个人折腾了半响,竟然抬出一副小肩舆,径自走进医馆里去了。

      楼梯上轻轻一响,一个灰色的身影缓步走下来,一开口竟是年轻女子的声音:“萧萍见过各位。医馆地方鄙陋,还请多多包涵。先把病人放在医榻上吧。”

      三个人均有了难色:这“萧记医馆”不是萧神医的字号么,哪里跑出来一个年轻小姑娘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少爷是金贵之人,岂能让个学徒随便打发?三人均略略有些气恼,但车夫想到自己深夜来访有失在先,少不得忍气吞声地揖了一揖:“神医歇下了?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伤得很重,还请姑娘代为周旋,请神医过堂一诊。”

      灰衣女子三两步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众位误会了。家叔正在汴京出诊,总要半月才回。此去汴京路途遥远,公子如果伤重,恐怕也受不得路上颠簸。不如我为公子诊脉,飞鸽传书给家叔,他自然会开个方子用信鸽传回。我和家叔如此往来通信也有数次了,还没出过差错。话放在这里,就看诸位胆色如何。如果想要另请高明,萧萍恕不远送。”她语声温婉,不卑不亢,分外好听,只是戴着面纱,容色如何不得而知,只露出一双细长凤眼,在烛火映衬下奕奕有神。

      三人面面相觑:诊病于千里之外,这还是没听说过的戏法。但“另请高明”谈何容易!从前日到今夜,他们遍访长安名医,竟没一个敢收治,实在是无法可想,才从江湖上打听到这萧神医的名头,冒险前来一试。

      车夫忽然上前一步,掀开了肩舆的帘子,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个黑衣人赶忙帮手,抬出了一个人,放在医榻上。女子点点头,拎了凳子来医榻边坐下,招呼众人在榆木长凳上就坐,便在铜盆里洗了手,开始诊脉了。

      张未图躺在医榻上,浑身滚烫,犹是昏昏沉沉。只觉得一只滑腻微凉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仿佛暑天里拿玉如意冰着手一样舒服,不由得心意荡漾。这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是花船醉睡、柳巷贪眠,不由得语出狎昵:“红酥手,黄滕酒,你如春X色我似柳,问你明朝留不留?”他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医馆里的几人却个个练武,耳力自然不同,不由得面红耳赤,只敢偷眼望着这灰衣女子。只看萧萍殊无异动,这才放心下来。车夫不由得揣度,这医道中人,大抵都宅心仁厚,不至于计较这两句浮浪言语——却也不禁叹息公子真是轻薄得离谱。

      诊了脉,萧萍站起身来,仍是低声说:“公子的外伤,我也不免要验过,得罪了。”厅内三人都从未见过女子给男子验伤,不禁感叹:这一夜奇遇,竟比十年所见还要诡异三分。但看萧萍一派光明坦然,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地看她用剪刀将衣料从膝盖处剪去,验看膝部、胫部伤口。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萧萍又去铜盆里洗了手,这才郑重地问这车夫:“你家公子可是前日伤的?是不是坠马所伤?膝骨、胫骨皆断,这伤很有几分凶险,愿闻有关如何受伤,伤后又访了那些医馆的详情。事关生死,还请阁下不要隐瞒。”

      车夫知道她已看出自己身份在三人中最高,是以郑重相问,不便推辞,只得答道:“是。前日公子出城围猎,我也随着去了。大概是黄昏时分,忽然钻出一只白狐,公子追猎白狐的时候,马却突然惊了,公子便坠了下来。”

      “这就是了。那伤后又去了何地诊治?都下了什么药?”

      “公子先后去了四家医馆:胡家医馆、高家医馆、栾家医馆和郑家医馆。胡大夫说腿伤他无能为力,但公子惊惧过度,他给开了安神的药。因为胡大夫治不了腿伤,我们就去找了高大夫。高大夫说腿伤他可以治,但可能将来走路会跛脚,骑射也难了。实不相瞒,我们公子将来是要做官的,所以腿要治得复原如初,行得路也骑得马才行,所以高大夫也不敢收治。他也是给开了安神的药,公子服了就睡了。昨天又去找了栾大夫,栾大夫给敷了药、上了竹板子,说如此可防止公子乘车牵动腿伤,让我们到外地去请大夫。本来今天就要去外地请大夫的,又听说郑大夫医术也很高明,我们就请他过府一诊。他诊病比其他三个都快,上来就拆了竹板子,半炷香的功夫就开完方子了,却也说不能收治,还说后面有点急事,匆匆地走了。我们怎么拦都没拦住。”

      “既然如此,我也实不相瞒。公子身上有毒,名叫‘道不孤’,多见于邪斛。”萧萍语气平淡,但三人均是一惊。

      车夫浓眉蹙起:“不可能是坠马的时候中的毒,府里贴身伺候的也都很可靠……难道,难道是大夫有问题?都是京城久有盛名的医者,怎么这样下作?而且是邪斛毒药,难道是奸细入城,想要乱我军心?”

      萧萍听他说了“军心”两个字,不禁略略讶异:这么一个浮浪子弟竟然做了武官,难道长安真的朝中无人?

      “难道是郑大夫?他惊惶而走,还执意拆了夹板,也太可疑了些。可是胡大夫和高大夫也开过安神药物,安知道里面没有毒物?阿大,等我们回了府,去这四家医馆看看,尤其是郑家医馆。”变故突然,车夫顾不上萧萍在场,抓紧布置起来。萧萍淡淡一笑。

      “怎么?萧姑娘不以为然?”车夫很是讶异。

      “看您是位长者,小女子忍不住多说一句:恐怕栾大夫才是应该盯紧的。但盯不盯也没甚分别,他估计早出了城了。”顿了一顿,萧萍续道,“三位开安神药物的郎中,如何有机会下毒?买药、煎药都是府里人操办,他们总不敢在方子上大剌剌地添两味毒物吧?府里人有个通医理的就看出来了;即便府里没看出来,药店伙计也不肯抓这样的方子啊。倒是栾大夫,可以把毒下在夹板上,透过创口渗入体内。至于郑大夫为何惊慌,大约是看到公子已经邪毒入体,他却或者不识其名,或者不便点破吧。小女子窃以为,他是不便点破,却也不忍心让毒物更加深入,这才拆掉了夹板。”

      “事到如今,我也看出萧姑娘仁心义胆,医术又高明,实在是难得。还烦请萧姑娘代为施救!”车夫带了头,三人竟齐齐跪下。

      萧萍赶忙让起三人,还了一礼,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怎奈叔叔远游,多有不便。待我飞鸽传书,与他联系。这公子还是留在医馆,小女子先用温和药物慢慢排解,总能保得一时平安。”

      三人又与萧萍谈了一阵,拜谢而去。医榻上的张未图,却是早就睡熟了。

      夜凉如水。夏冰查看完张未图的伤势,喂他喝了一次药,便化妆成伙计,上门板准备休息。天天演这独角戏,夏冰也是驾轻就熟了。轻轻巧巧地搬弄着榆木门板,她不免暗暗有些心焦:这病人投医已是三日前,自己飞鸽传书给霜姨也是两日有余了,她何时才能来长安呢?虽然解去“道不孤”之毒自己已有经验,但这接骨之术,自己还从未给人做过——山兔野鸡倒是医过不少,毕竟还是心里忐忑。霜姨久在各地漂泊,医过不少断骨,若能得她教诲,自是再好不过了。

      正念至此,忽地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医馆门口。夏冰唬得一惊,却是一个青衫男子,正立在沉沉的夜幕中,向她微笑着。那笑容是那么清浅,仔细看时仿佛又没有了。

      怎会是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五回 伤心人访无心馆,金护甲折玉牡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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