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四回 风尘女曲藏乾坤，俏阿瑾得窥暗道（二） 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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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位于皇城外的安仁坊，左临御道朱雀大街，正门两个足有一人半高的大石狮子则对着里坊的主街。阿瑾从霍府后花园外的高墙翻入，尚未落地，便见暗中几个黑影快速地扑了过来。阿瑾未等这些恶犬近身，已眼明手快地丢了一把浸过迷药的肉骨头过去。长安大户多豢养厉犬来看宅示警，是以阿瑾早有准备。
阿瑾琢磨，白头山的百年大参虽于寻常人家而言甚为珍贵，在霍府这种皇亲贵胄家里却绝非什么稀罕物事，怕是药房内便存有不少。倒是这冰藏的天山雪莲不知藏在何处。阿瑾使开一招“枯枝残梅”，在霍府院中轻巧地腾挪。
霍府西厢房后，一个精致的别院里亮着微弱的烛火。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公子手捧书卷独坐灯下，一身华服却也难掩脸上之病态。门上传来剥啄之声，少年公子略抬头，道：“进来吧。”一位侍女轻轻推开门，“世子爷，您的药煎好了。”说完，将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放在桌上，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隐在廊柱后的上官瑾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心道：霍府内能被称作“世子”的必是卫国公霍伯彦将军的独子霍知雨了。看来这文雅瘦弱的霍家世子果真如传言所说，自幼便是体弱多病。
那侍女退出房中，上了回廊，刚转过一个弯，项上便赫然顶了个冰冷的硬物——竟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她骇得正要呼救，早已被上官瑾掩住了口。
上官瑾在她耳后低喝，“别出声！”将侍女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又道，“我问你一句，你只管答一句，必不伤你性命。你倘若敢张口胡乱叫嚷，仔细你的脑袋！”说罢，手上的剑又紧了一紧。
那侍女闻言立即点头，瞪大了惊恐的双眼。
阿瑾满意地挪开了封在侍女嘴上的手，问道，“这府里平时人参、鹿茸等上好补品都收在哪里？”
侍女声音细弱：“东厢房西面……是……药房，平日里专存些珍贵补品药材。”
阿瑾又问，“你可知天山雪莲也收在那里么？这府里有无冰窖？”
“奴婢不是掌事的，不曾听说……实在是不知……”侍女越说声音越小。
阿瑾也没曾指望能从一个品级低微的侍女身上问出雪莲的所在。她略一思量，忽地用剑柄敲晕了侍女，嘀咕了一句：“只好委屈你一下了。”阿瑾将侍女拖到了花园假山后，换上了她的衣服，便向东厢房外的药房行去。
这间房间的摆设与普通药房类似，一格一格的小屉里摆放着各种补品药材，每样都细细标明品名、产地。阿瑾没费多大劲便寻到了一颗形状甚好的大参，正待离去，忽闻脚下隐隐传来人声，竟似有人喁喁细语，忙蹲在一个药柜后伏于地上凝神细听。
“风少爷这伤治了半月有余，如今终见了些好转。”
“可不是，风少爷虽然宽厚得很，咱们每日里服侍却仍是提心吊胆呐。”
“数日前那个外地来的萧神医诊过之后，不是叫停了所有大补之药么，今儿怎的忽然又要来寻这雪莲入药？”
“据说根据神医的嘱咐，今天刚换了新方子。我们做下人的，怎好妄自揣测这些，拿了东西交差便是。”
阿瑾思虑：寻常的大补药物多滋阴大于补阳，而天山雪莲却因生于极为苦寒之地，甚是益阳。这霍家“风少爷”不知受了什么怪伤，要用这等药物？何况霍府应只有一个少爷霍知雨，那这“风少爷”又是何许人也？莫非霍伯彦当真另有子嗣而秘不示人？
正思忖着，忽见地上一块方砖被推开，现出一条石阶，两个黄衫侍女走了上来。二人回身正待掩上地窖入口，却皆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自然是被阿瑾悄没声息地点了昏睡穴。阿瑾在二人身上一翻，果见紫帕包着的雪莲一株，心中喜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与百年大参一并揣入怀里收了，起身离去。
阿瑾出门行得一阵后，却迷了方向，正欲飞身上檐探清去路，忽闻身后一个青年男子沉声道：“谁？”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威严。
阿瑾身形一滞，低首转身，眼角瞥见一个着深青色锦袍的青年长身立于廊下。青年又欲开口，却带出一阵急咳，咳声带滞，似是受伤失血未愈以致肺痛。
阿瑾心念电转，此人身带有伤，莫不是那些侍女口中的“风少爷”？这霍府中的少爷们怎得个个都是以药续命？她心思转着，却已趁着青年咳嗽之际，欺身近前，倏地拍出一掌。掌来无形，飘忽而至，似是软绵绵地袭上了青年的胸口。那青年猝不及防，受了这一掌后，胸中气闷，竟晕了过去。阿瑾见其眉目间虽略有病相，然则满脸英气，全不似霍知雨那般文弱之态。
阿瑾不敢久留，立时纵身一跃，上了屋檐，急欲脱身。只是此时她穿了霍府侍女的黄白衣裳，夜间行于屋顶甚是醒目。院中呼喝声已起，阿瑾心中一慌。
这厢青年悠悠醒转，见廊下立满了下人，身侧一个十五六岁的侍童满脸痛心慌张，这时见其睁眼，又立时转为惊喜，脱口道，“主子，你可醒了！”随即恨恨地说，“这是哪个贼人如此狠心，主子你重伤未愈，这一来岂不是……”
“噗……”青年一张口，居然一大口鲜血尽数喷在了侍童身上。
“啊！主子，你没事吧？大夫，传大夫！”
青年一口淤血喷出，顿觉胸中气息平复，缓缓开口道，“行了，小丁子，我不碍的，别一惊一乍。”随即转首对其余立着的下人命道：“不要惊动府中女眷，去给我查仔细了，到底是何人夜闯霍府，背后有何阴谋。今夜不许让一个活物离开这府邸！”末了，已是语带寒音。
几个暗卫低声齐应，“是，少主！”疏忽间，几人便已踪影不见，端的是来去皆无声。
霍府西厢房的别院小屋里，烛光忽然灭了，院中顿时一片漆黑。
一小拨暗卫见院中灯火已熄，只得在窗外低声询问，“在下察吾呼。少主差我等前来查看世子安危，今夜府中有刺客潜入，恐世子爷受惊。”
半晌，屋中一个文弱的声音道，“谢谢大哥关心，知雨已经歇下了，烦请回禀大哥。”
察吾呼略有犹豫，但听得世子声音平静，便在房外一揖，道：“打扰世子爷歇息，察吾呼该死。今夜不平静，还请世子多加小心。”
阿瑾听得霍府暗卫离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手上长剑却又是一紧，在霍知雨白皙的颈项上划出一道血痕。此时心中惊慌退去，一个重要问题便浮上了阿瑾心头：“你大哥是谁？你既是卫国公世子，得以袭爵，怎地这霍府‘少主’却另有他人？难道你不是霍将军独子？”
霍知雨脸色一暗，缓缓答道：“那是我堂兄。叔叔婶婶去得早，扶风堂兄自幼便随家父在军营中长大。近年来家父忙于边疆战事，便将府中亲卫交与了堂兄管教，是以侍卫们都称堂兄为‘少主’。”
阿瑾心道：怕是这世子自幼体弱多病，太不成器，霍将军才只得将侄子当亲子养育，将来这霍府大权也不知落于谁手。心思一动，又问道：“民间相传新近胜了邪斛的霍家军并非由霍大将军亲自领兵，带兵的却是一名年轻小将，此人可是你堂兄？”
霍知雨一迟疑，上官瑾的长剑又紧了一分。他只得闭目答道：“堂兄上月确与邪斛交战，还受了伤，至今仍在府中养病。”
阿瑾心中琢磨：霍家恐外戚权重，遭人忌恨，尤其是皇上如有猜疑之心，免不得一场削藩之祸。因此多年来，霍家对外只称独子病弱，当真安了不少人的心。这些年霍家兢兢业业辅佐新皇，战邪斛卫边疆，在百姓中呼声甚高。御封卫国公的皇舅霍伯彦在朝中更是温良克让，行事中处处透着一代名将的气度，极少与人明里争权斗势。谁知平日里谨言慎行的霍伯彦自有计较，另在军营里养大了“半个儿子”。此人自幼在军中磨砺，如今霍伯彦却将其抬出，莫不是霍家打算开始与皇权抗衡了？
借着窗中透入的月光，阿瑾仔细打量了这间屋子。屋中摆设甚是简单，只屋子西南面的一个书架样式分外精巧，储物格间更衬有文竹、官窑青花瓷及五彩江南泥人塑等，却不似男子卧房中之物。阿瑾心中称奇，又见书架右方悬了一幅山水人物画，笔锋娟秀，俨然出自女子之手，背景青山挺拔秀丽，应是沿江一带风景，山脚下淙淙溪水边，一男一女携手而行，虽只寥寥几笔背影，仍可见男子潇洒，女子窈窕，衣带飘扬，意气风发。然而女子左臂微屈指向画外，让全画格局略有失调。
“如今那些侍卫也走了，你何时才肯放我？”霍知雨见阿瑾不作声，只是在屋中四下张望，心中忐忑，开口问道。
阿瑾一拽霍知雨，胁着他走到了屋子的西南壁，口中嗤道：“放了你？你们的霍府暗卫难道是吃素的？如今我去哪里，你便也要跟到哪里。直到我安全离开前，你休想脱身！”
霍知雨见阿瑾铁了心将自己当人质，吭声不得，头上却又吃了一记榧子，只听阿瑾喝问：“你这房里有秘道通往府外么？”
霍知雨一愣，他自幼在府中长大，也未曾知晓任何秘道所在，只得闷声道：“没有。”
阿瑾却不理他，左手向书架上的一个青花瓷罐摸去。画中女子左臂所指便是这个方向，她暗中疑心有个机关暗门。
那青花瓷罐却当真是个摆设，并非机关。阿瑾略显失望，随即轻轻敲打放有青花瓷罐的储物格的四壁。一阵胡乱捣鼓后，“叮！”的一声轻响，书架内壁右上侧忽地掉下一个小铜环。
阿瑾大喜，却闻身边霍知雨一声怪叫——“咦！”阿瑾吓了一跳，慌忙捂住他口，低喝道：“小声点！”霍知雨被阿瑾凌厉的眼风扫到，不禁一抖。
“这间屋一直是你住？”
“不是，这里原是姑母出阁前所住。我喜欢这小院幽静，才问家父讨了来。当年这书架怎么也挪不走，我便把屋子这一角按原样保留了下来，没想到竟是藏有机关。”
姑母？那不就是先皇后？阿瑾心中疑惑，抬手拉下小铜环，果然听见机械沉闷的压轧声响过，只是面前书架却仍是纹丝不动。她左右推了推书架，眼角扫到那幅画，一伸手将其揭了下来，画后的墙壁上现出一个黑洞，隐隐可见有石阶延伸而下，不知通往何处。
阿瑾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手一甩点亮了，探头从洞口望了望，一推霍知雨，道，“你先下去！”
霍知雨望着黑洞洞的秘道，心中打鼓，“啊？我也要下去？”
“少废话！”
二人一前一后，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了秘道。这暗道前半段有碎石铺道，一路向下走了不远便改为平行，却只是泥路了。行了一阵，阿瑾突然一拉霍知雨，停下了脚步。霍知雨正待张口相询，颈间一痛，已被点了哑穴。
原来是阿瑾听见头顶似隐有人在交谈，这里已深处霍府地下，阿瑾是习武之人，比常人耳力要远，这才捕捉到一言两语，忙停下运起内力细细听去。
“德安侯近日上了道折子，奏请皇上改善长安守军编制，更要另立皇城禁军统领。”
“皇城禁军一向隶属于长安城守治下，只有宫城禁卫司长是另外指派。而长安城守，多年来一直是府中亲信把持。德安侯要另立皇城禁军统领，便是在分霍府的兵权了。伯父意下如何？”
“不错，我霍氏一族数十年来忍气吞声，为他熊家拼硬仗保江山，到头来却仍是免不了这兔死狗烹之境。唉，风儿，你且着人仔细查明德安侯想要调派何人接任皇城禁军统领一职。现下我们虽不愿与朝廷当真撕破脸皮，但这棋子却要盯牢了。”
“伯父放心，府中的暗人首领数日前已返回长安，侄儿授意他亲查此事，想来不会有误。如有情况，定向伯父禀报。”
阿瑾辨出那个年轻的声音就是今夜刚被自己一掌打昏的霍扶风，另一个深沉的声音当是他伯父卫国公霍伯彦了。既得民心又掌兵权的霍家也要在这乱世分一勺羹么？看来很快就要变天了。
身无武功的霍知雨当然听不到自家父亲与堂兄的这一番对话，又不能开口，只得用一双疑惧的眼睛瞪着阿瑾。头顶谈话声渐渐止息。阿瑾回身扯着霍知雨，又在暗道中行了百丈有余。地势慢慢变高，周围却越来越潮湿，脚下也愈是泥泞，再行数十丈，秘道中竟可见一条暗溪，越往上行水声越大，看来这暗道的出口是在一处河湖之下。
阿瑾估摸着二人早已离开霍府地下，自己水性不好，再带着霍知雨，恐受拖累，霍扶风又极有可能遣人重返院中探查，便放开了他，冷声道：“好了，你可以按原路返回了。”
阿瑾指点霍知雨颈项，解开了他的哑穴，却又忽地一抬手，捏开霍知雨下颌，丢了一物到他口中，微运内力迫其吞下。“这是南疆秘制的毒药，中原无人可解。你回到府中后，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暗道的机关所在，也不得为你堂兄的手下画像寻人。你回屋后，速速换去这身衣衫，若被人问起，便说是自己不慎在后花园里摔的。你仔细按我所说去做了，一个月后自会有海东青把解药送至你的小院，否则的话，你就只好全身慢慢腐烂而死了。”
霍知雨暗暗咽了下口水，额上渗出颗颗冷汗。上官瑾心想，这霍家世子真好骗，推了他一把，喝道：“快沿秘道回去！”
阿瑾待霍知雨的背影在暗道中消失后，淌着暗溪继续前行。水越来越深，不多时便没了口鼻。她运内力闭了气，在水中又摸索着行了一阵，便到了一片开阔水域，头顶水面隐隐可见暗光。
阿瑾不善游水，狼狈万分地爬上岸边时早已是精疲力竭，半晌才呕尽腹中积水，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调皮大意夜闯霍府，竟犯下这等险事，所幸能安然脱身。她伸手探入怀中，确定人参与雪莲尚在，赶忙起身辨认方位。由四周景物看来，这霍府暗道的出口竟是在东市的碧生池底。上官瑾暗自奇道，霍皇后从前的闺房里居然有暗道连通东市，这可是个不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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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长安城内华灯渐泯，这一间别致的小院中却仍是灯火通明。院中花草假山皆作江南园林风格，院落虽小，但回廊尽头转角处都巧妙地置了镜子，平添了几分曲径幽深之境。朱筝一人步入院中，立时便有侍女上来，接过她的披风，道：“公子在屋中已候你多时了。”
朱筝闻言淡淡一笑，立现万种风情。她莲步轻摇，踏入屋中，见一黑衣公子正一人独坐桌前饮酒，桌上各式点心小菜却是一样未动。朱筝也不打招呼，走过去便往他身上挨，又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后一饮而尽，然后甜腻腻地唤道，“爷~！”
黑衣公子却把朱筝从自己身上推开，冷冷地道，“你还是叫我首领罢！”
朱筝柳眉一挑，继续故作娇嗔道，“爷可要为筝儿做主！今儿那个张未图，叫着要听曲儿，死皮赖脸地不让人家走，存意轻薄，还想要共枕同眠呢。奴家可是清倌人！”
黑衣公子嘴角微微一勾，调侃道，“哟，他个小棋子，还想摘我的花魁？我调教了你这许多年，总也得钓条大鱼。”
朱筝面色一寒，“哪条鱼够大？皇帝么？”
黑衣公子呵呵一笑，道：“也许！”
朱筝却已恢复了无所顾忌的神情，眼波荡漾，嘴角上扬，道：“管它是多大的鱼，这世上还没有我朱筝起不了的竿！”
黑衣公子伸手夹了一筷麻辣鸡丝入口，露出手腕处一条深深的刀疤，然后放下杯盏，起身道，“看来你做得不错，我也该走了。这张未图是德安侯的外甥，此时被秘密调来长安，怕是将要接管皇城禁军统领一职。德安侯这番对长安守军的改制，动作不小，如今朝中各股势力必然都盯上了张未图。这小子表面看来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你且去摸清了他的底细。他若迷恋上了你，以后也好便宜行事。”
朱筝对上了黑衣公子的眼睛，灿笑道，“公子不相信筝儿的能力么？朱筝接下的事，必全力为之。”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四回 风尘女曲藏乾坤，俏阿瑾得窥暗道（二）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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