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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行为边界 ...

  •   夏季的夜里,两个人并排团在监控室的椅子上。

      杨柳和辛笛裹在一张空调毯里,抱着暖乎乎的水杯,分享着平板电脑上的耳机线。她们一只耳朵放着偶像剧,另一只耳朵却监听着内场窸窸窣窣的动静,监控屏幕上雾蒙蒙的暗色,红外摄像头勾勒出家具和人形的轮廓。

      杨柳:“……他怎么大晚上的还不睡觉?”

      辛笛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哎,都是这样的。”

      屏幕上的人影,在黑暗中来回往复地探索着。因为走路不甚利索,时不时会冷不丁地制造出奇怪的声响。而且他好像还发现了摄像头,就直直地和镜头对望着,毫无波动的眼睛幽微地反着光,出现在屏幕上时眼睛还会放大许多,看着怪诡异的。

      杨柳把连接着偶像剧的耳机,又塞得更紧了一些。

      她好像理解了辛笛为什么会存了那么多部剧,有时候倒不一定真的在看,或许只是依靠这些声音分散注意力,抵抗一下恐怖的气氛。

      杨柳分神看了两眼偶像剧,再看监控的时候发现摄像头歪了,她没想太多,就给调了回去。然而刚调正,梦浮生似乎动了动,画面就又给歪到了一边。

      “嗯?”杨柳切了个其他角度的分屏过来,发现摄像头就是他故意拨歪了的。

      “别理他,他现在力气不够,也折腾不出大动静。”辛笛习以为常,头也不抬道,“他们好像就是会对摄像头敏感,再隐蔽的摄像头他们也很容易发现在哪儿,对很多其他的电子仪器也很敏感……没谁得出个确切的说法解释,大家有时候会觉得这会不会是AI独有的第六感……”

      辛笛还开了个玩笑:“虽然已经塞进了碳基生物的壳子里,但说不定他们也有某种潜意识,会识别出真正的同类?”

      杨柳克制住自己掰正的冲动,等着梦浮生离开那个摄像头。然而他似乎也等在那一头,好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动静,他又自顾自地将摄像头扳回了原位。

      ……然后换了个摄像头玩。

      或许因为一开始要锻炼走路,内场没有给他提供更多的玩具,他便一直跟摄像头较劲。

      他会摆弄离他最近的镜头,这时候画面会失去他的踪影,可又不能让他脱离监控的视线,杨柳便会去调整其他地方的摄像头。但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些摄像头之间的联系,杨柳调用了别的画面,他会观察四周,最后敏锐地与杨柳隔着镜头对望。

      第三天晚上——那时候梦浮生已经走得十分稳当了——他踩着凳子找高处的摄像头时,从上面跌了下去。

      杨柳都没来得及反应,仿佛没在看这边的辛笛反而第一时间联系了内场值夜的人:“C233区出现紧急情况,医护人员请尽快就位!”

      杨柳一脸懵逼:“这是怎么回事?”

      辛笛:“三天没睡觉了呗,碳基部分累了,生物芯片就有点接触不良。”

      因为陪辛笛调到了夜班的缘故,白天的监控室她只出于好奇,围观过两次。一次是知音在内场给梦浮生上课,有两个不知道什么方向的设计师在监控室里讨论什么。另一次是午休时间,监控室里只有一个男性的值班人员,梦浮生当时有没有做什么她却没特别注意到。

      但……三天,没有睡觉?!

      杨柳:“我以为他白天会补觉,晚上才到处折腾的……”

      辛笛:“他白天课表都排满了,我们监测中心的人排着队给他上课,他哪有时间睡觉?”

      杨柳匪夷所思:“你们没人管管吗?”

      “嗨,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辛笛说,“我们又不能说,事先在芯片里给他规定好了,什么时间一定要睡觉,什么时间一定要起床,清醒时间超过多少个小时就一定要休眠……我们自己的作息时间都经常不是固定的,给他们限定得太死反而会和主人产生时差。”

      杨柳:“不能规定的话,也不能教他要睡觉要休息吗?一定要等他撑不住晕倒了才行?”

      “嗯,一定要。”辛笛头也不抬,“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是个前菜。”

      杨柳后来才知道,为什么这只算是个前菜。等到梦浮生的肢体越来越灵活、留给他使用适应的生活用品越来越多,他对自身的“破坏”也变得棘手起来。

      那段时间,知音开始教导他使用表情,尤其是如何控制脸部肌肉的张弛、做出最完美的微笑表情。

      于是杨柳常常可以看到:梦浮生挂着温柔的笑容,忽而打碎了镜子,用镜子碎片在身上比划;又或者露出羞赧的浅笑,然后一眨不眨地将筷子尖端向眼球靠拢;也可能是带着自嘲的哂笑,一下又一下地将橡皮筋绷到最大,然后松手让它狠狠地在指节上弹出红痕;又或者露出天真的神态,一张嘴却爆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尖叫声。

      那几天就连辛笛都不敢分心看剧了,梦浮生的表情和他想要做什么毫无关系,她们常常毫无征兆地看到他做出各种离奇的举动,然后两个人一边“啊啊啊这个熊孩子又打算做什么?!”,一边手忙脚乱地通知内场去阻止他,一晚上可能要发出几十次警报。

      就连辛笛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在这段“危险期”过去后,都会露出生无可恋的疲惫表情,简直像是丢了半条命:“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来做这种工作啊?!这些新生儿也太难搞了!!!”

      这段时期过去之后,梦浮生的表情和动作都变得越发细致起来,最关键的是,随着他“学会”的情绪日益丰富,他的行为举止能够协调统一起来。

      在人员进出内场的时候,他开始与他们打招呼,微微点头露出友好的笑容;他在知音授课的时候会摆出专注倾听的神情,即使他就算目光落在别处也不会遗漏任何信息;他的语声语调越来越圆融,断句换气都自然无比,诗歌朗诵时的丰沛感情让杨柳这个活人都自惭形愧。

      从毫无逻辑到有迹可循,看到现在的梦浮生,杨柳常常恍惚地觉得,自己之前经历的一切或许都不是真实的,只是熬夜太多做的噩梦罢了。

      但辛笛的监测记录本都还白纸黑字地写着呢!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梦浮生做过的稀奇古怪的事儿!

      “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学习方式啊!”辛笛捧着一杯奶茶,如此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在这里把该作的死都作完了,出去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可爱,主人们又哪里知道他们以前的黑历史呢?”

      他要体会过疲惫的感觉,才能通过节律让自身精力得到最高效的调配。他要抵达伤害和痛觉的极限,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去规避可能的危险和伤害。他要将可能的情绪表达演绎到最夸张,才能根据别人的反馈调节到最游刃有余的状态。

      这是一个由放到收的过程。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通过逼近自身感官的极限,反过来对自己施加约束条件,一点一滴地将自己束缚在“人类”的行为模式中,不断塑造着自己,从而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杨柳觉得,他唯一保留着的初始状态的痕迹,或许是对摄像头的好奇心。

      也许在他看来,摄像头是能在夜晚陪伴他的活物?

      有时候梦浮生在和摄像头进行“动作交流”的时候,杨柳也会看着他发呆。

      和最开始给人的毛骨悚然不同,杨柳现在看着他玩摄像头,总会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天真可爱。她偶尔会动一下摄像头,像是在回应着他,他的眼睛便会变得越发地亮晶晶,嘴角的笑容也会更上翘一分。

      他孤独吗?他会为这可怜的回应而高兴吗?杨柳想着,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一切所谓的“情绪”,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呢?

      随着梦浮生的日渐“正常”,项目组的气氛也为之一松,杨柳和辛笛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他已经学会了读时间,作息也很规律,每天睡前玩一会儿摄像头,然后便会去乖乖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压之后的松懈,加上八月的某一天,天气忽而地转凉了,公司里不少人都感冒了。

      辛笛也是。

      最开始杨柳还没发现,辛笛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但晚上值班的时候,或许是病情恶化了,辛笛趴在操作台上,神情恹恹的。

      杨柳一摸她的额头:“啊,好烫……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啊?”

      辛笛摆摆手:“不要啦……这种吃点药就OK了……”

      然而辛笛的抽屉里,除了零食就是零食。杨柳翻了一会儿:“药呢?……算了,你一般吃什么药,我去楼下拿。”

      辛笛说了个名字。

      “嗯。”杨柳应了一声,这会儿又是梦浮生睡觉的时间,她便掩上门出去了。

      而她出门以后,监控中的某个画面,忽而动了动角度。

      半晌,似乎是没感觉到回应,它又重新回到了原位。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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