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遥尘（最新修订）》华小隐

198、第六十七回 昔咏竟致灾（1）

　　节选
　　……

　　当晚用膳，蕙衣却传报司徒素身体不适，已上床就寝了。映弦便独自就着几碟小菜吃了一碗莲叶粥，又前往司徒素书房抽出一本《唐传奇选》，拿回卧室在灯台下细读。不久困意涌上，索性盥洗就寝。可书中人物却偏偏又在脑海里复活，继续演绎未尽的爱恨纠葛。她却忽然冷笑。这些文人，一面借女性角色吐露自己作为弱势者对社会的愤懑不满，一面又寄望比他们更弱的女性能够主动献身、生死不弃、矢志不移、肝肠寸断；自私意淫至此，后人竟还以为他们是对女性的讴歌赞美。忽想起在皇宫时她曾和司徒嫣谈论历代小说传奇，司徒嫣说道她从不爱看这些书：“古今男女故事，来来回回演绎的都是些英雄美姬、才子佳人、痴男怨女、孝子贤妇。这女子要么以容色魅人，要么以贞德感世，又或持了份诗才灵气、微末技艺，便令天下须眉惊叹爱怜。即便是出了几个风尘奇女子，也不过是为情爱寻死觅活，化狐化鬼，或须识出那落魄中的伟丈夫托付终身方得传世留名。千载皆是如此，究竟有何意趣？”

　　映弦摇扇思忆，不禁微微一叹，忽然雷丛迭炸，顷刻便落雨如注，急风侵屋，掀动罩床轻纱。她停扇望向黑漆漆的窗外，心头一宽：明天总该凉快些。二更的梆子打过，方枕着雷雨声逐渐入眠。

　　次日起床甚迟，院里草叶雨水敛尽，空气却不似昨日那般溽热。映弦收拾完毕便径往司徒素的卧室探望。叩门无应，只好回屋拿了那册《唐传奇选》去书房。启门步入，光线陡黯，凤纹青玉香笼里残息犹萦，幽冷清远的气味宛如旧岁白梅甫绽。环视书房，一眼便见案上摆开了笔墨，遂将书插回原处，又走至案前，垂视却是一首《鹧鸪天》，笺光胜雪，墨痕犹润：

　　鸾佩沾香意绪幽，昔年妆罢上兰舟。
　　银塘古竹依双影，芙苑清波映画楼。
　　君竟逝，锁悲愁，蹙然难解是眉头。
　　何堪梦醒闻宵雨，泪断年年又至秋。

　　晴阳寂然穿牗，纱窗摇着玲珑蕉影，屋中却始终静谧得犹如虚空。她持笺伫立，视线徘徊于字里行间，终究一声嘘叹，放下题诗而去。

　　一时想寻司徒素，又觉此刻不宜打扰，心绪稍定，便踏出公主府大门，践荫避日走至东市，闻见喧声鼎沸，方觉红尘又临。盛夏时节，生意最兴隆的便是团扇与冷饮。远近驰名的成记乌梅汤前，饮客早就排成了两条长龙。映弦亦等了半晌才购得一碗，坐店里边喝边看着街上人流如织，车不得旋，忽想起这半年里两次回栖秀山的见闻。

　　回山除了服下解药以及新的毒药以外，她终于见到了韩忞以圣主身份亲临。太平秘境举行的那一场仪式，连续数日都在映弦脑海里盘桓。地上铺放着金花似的灯盏，四面都是火把，红光焰焰，彩旗哗哗。青铜方鼎闪着幽光，庄严地屹立在高台。换上华袍高冠的韩忞，以睥睨众生的姿态现身，欢呼声中缓缓登台，面对通天塔，举臂高吟。陈韫站在台下为他护法，脸上的崇敬为映弦所未见。人们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长呼，神情肃穆而又幸福。而当韩忞讲起天神对他们的告诫时，一个个又都感动地泪水长流。仪式完毕，韩忞便神秘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与陈韫相聚时，两人不乏绵绵情语，映弦甚至还弹了几首楚沙白传授的琴曲。对方听罢连声赞叹：“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绝技，这宋姬俞姬可都被你比下去了。”映弦便含笑自谦，又询问新政成效如何。陈韫回答说，自从金匦设立后，他果然陆续收到匿名告发信，便派人分别监视被告发者，好在无人真正有叛乱之念。映弦便道：“既如此，何必弄得人心惶惶？”陈韫道：“这你就不懂了。正因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被监视，后果严重，才会收起那些愚蠢的念头，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映弦却不以为然：“那也不过是一种暴力压制罢了，何来真正的太平？说不定某一天大家都受不了了，想要一起推翻你，你该怎么办？”陈韫哼道：“他们就算不顾忌我，也会顾忌神灵惩罚的。”映弦疑道：“你真的相信有神灵？”陈韫反问：“为何不信？”映弦又道：“你也相信你的义父乃是天神的使者？”陈韫悠悠道：“这个自然。他虽成了太监，但那不过是天神对他在世间的考验。他死之后，是一定会从通天塔去往真正的太平世界的。”

　　呵呵，通天塔……映弦忆绪一顿，一口气喝掉碗中黑汤，结账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