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修真》隔水不知

4、故事一：囚禁（四）

　　禁闭之后再见到尊上的场景颇有些尴尬。

　　他手脚都拷着手环，手环链接着链子，大概长度只够他在房间内走动。尊上倚在榻上，眯着眼，然后半睁着眼皮问道，“会琴吗？”在我回答道并不曾学习任何乐器之后，他叹道：“真是够沉闷的。”

　　又隔了一会儿，尊上突然出声：“之前在世间行走，虽然凡人大多庸碌，但还有些乐子。”我不确定尊上是否是想和我继续交谈，抬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尊上的眼神并没有看向我，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我犹豫着开口：“尊上若是不急，弟子愿意去学。只怕弟子愚钝……”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得敷衍。但经过尊上逃跑一事，我心中也有疙瘩。自己是门派弟子，又不是婢子，为什么是自己担惊受怕？况且这乐器一事，若不是极大天赋，到能入耳的境界恐怕是需要长时间练习，我对此毫无兴趣，也不想要以此讨好他人。

　　果然，话未说完，尊上便截住了：“这话忒没意思。”然后讥笑一声，“只怕你恨不得早早离开，再也不见我。”

　　我一时羞愤难当，如何也想不到尊上也有说话如此苛刻的时候！我心中一直以为尊上虽受囚禁之苦，但着实是清冷高洁之人。平时寡言少语，从未想过他会直接戳破虚假客套敷衍之语。他高高在上，无需与我等小辈有言语纠缠。

　　这时，突然有人在门外唤道：“小莲……”

　　来者是个着青衫的男子，佩着长剑。像是匆匆赶来，音色听起来朝气，只是声音有些迟疑。

　　尊上对我说道：“你下去罢。”然后他又对青衫男子道：“他竟允你过来，不怕我再逃么。”

　　待我弯腰出门，听见尊上的声音在空气中好像飘来飘去没有着地儿一样：“你不会想着带我逃了吧？看着我这落魄的样子。”最后一句话几乎没了声，“也没地儿可以逃。”

　　——————————————————————————————————————————

　　“小莲，当初你不该回来。我后悔将你带回来了。”钦然半跪在床边，将他身子扶正。

　　小莲晃着镣铐，弄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摸着钦然的头发，笑道：“别这么说，咱们当时都不明白，那人怎么突然就发了疯，非把我拷着。风光霁月大弟子，现在的一峰之主，怎么就这么魔怔了。虽说把我拷着，但我过得不难受。早年间还会骂他两句，现在也提不起兴致了。我不理他，他自个儿顾自个儿也能说下去。想过好好和他谈谈，好赖话横竖都不听。关着我那么多年，他不腻我都腻呢。”

　　钦然看着他，表情很温和，又带点不可思议，“你不恨吗？”

　　小莲回望着他：“气呀，可是每天都恨着，慢慢着就恨不起来了。气着我才难受呢。刚开始气得疯了，后来又一直琢磨这怎么逃，再后来逃又逃不掉，死又死不了。修炼也停掉了，就像是回到了还是个花花草草无事发呆的时候。再大的气也要磨掉了。”说着小莲还是带着一点愤恨，“他难道以为我不气了就会接受吗！”

　　钦然回道：“我之前以为你不告而别，以为你不声不响走了，对我半点留念也都没有。你在外流浪那么久，门派里好歹算个归处。怎么就如此狠心？五十年前那个弟子不慎说漏了消息，我满腔怨愤想带你走，但是找不到你的踪影……如今那人终于愿意我来，却说你快去了，真真让我……”

　　小莲带着一点儿狡黠：“我是快死了。我故意的。”他有点儿骄傲，“我上一次逃了，虽然被追回来，可是我把本体的魂晶取出去藏了起来。魂晶离体，只要等一等，不用多久我就死了。”小莲得意洋洋地笑着，带着嘲讽的口吻：“你说，他不管我怎么想，就只求个人在这儿，看着我一点点儿死，是不是很棒？我斗不过他，跟个活死人一样活着也没意思。能在死的时候膈应一下他，也算有点儿用处了。”

　　“那人浇灌我助我成精，对我有恩。他囚我那么多年，算我还他的恩情。”

　　“你死了，我要给你报仇！你，你……”钦然红了眼睛，埋着头不愿意抬起来。“你知道的，我……”

　　小莲收起了那无所谓的表情，捧起钦然的脸：“我知道的呀，我很感激你。可我这心空荡荡的已经毁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别的我没办法回应你。”

　　钦然望着他的眼睛：“你就当为了我这个朋友呢？咱们逃出去，办法总是能想的。”

　　小莲没有说话，他看着钦然的眉眼。他知道对方心悦自己，即使原先不知晓，但在被囚禁的岁月里，反复琢磨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也一点点琢磨出来了。要是再早一点儿，再早一点儿，他的心还没死的时候，说不定会不一样呢。即使是被痛苦笼罩着一心求死的时候也好啊，那时候再痛苦难过心还是活的。可是心死了就没办法活过来了。孽缘也罢，良缘也罢，都斩断吧。

　　小莲真的不懂，不管是从哪个方面。他甚至怀疑那人是否真的心悦自己。如果真的是喜爱之情，为什么全然不顾自己的想法。在囚禁之前的相处中，和普通师兄弟并无两样。可是突然就变了。他的喜欢怪异又扭曲，似乎只要他“喜欢”这一单方面的行为就够了，如果自己要是反抗，那就废掉，要是受着，就能宠一宠。自己就算变成一株草一件器物，就算疯了，都没有关系。只要存在着，受着他的“喜欢”就够了。

　　“如果我愿意接受那个人，就算是假装也好，我也能好过一点的。假设我愿意劝自己，没法儿反抗不如就从了吧，说不定我也能好的。但是我不愿意。他能强迫我的，但是我不接受，我到死不爱不恨。我不想继续了。”

　　钦然犹豫要不要提，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魂晶若得机缘，也不是不能复生……”

　　小莲笑道：“即使复生也不是我了。没有任何经历的一个人，再也不是任何人。”

　　真是欢喜呀，小莲想着，身体似乎更加轻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