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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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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偶遇
松江府芦花荡中,有一小岛,名为陷空,岛上卢家庄,正是义满江湖的“五鼠”所居。
卢家庄主人卢方,江湖人称钻天鼠,轻功高明,为人仗义,无论及江湖上还是芦花荡周围,提起卢大爷来,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此时卢方正和三位结义兄弟,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等在大厅中,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结义五弟,锦毛鼠白玉堂。白玉堂虽也在卢家庄内住,但后山隔了一道江水的对岸山上还有他一处居所,起名“雪影居”,两山之间并无桥梁,只有一根粗如儿臂的铁链相连,被白玉堂称为“独龙桥”,乃是白玉堂一人独居之处,从不让外人进入,便是几位兄长,也需有他同意方可进入。
前几日京城传来消息,南侠展昭被天子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赐下了“御猫”封号,五人听了均是大怒,皆言展昭以“猫”之名压他“五鼠”之势,尤其白玉堂,当时便要上京寻那御猫的晦气,幸得被卢方拦下,却忿忿的转身回了自己的雪影居,几天不肯露面。
卢方知道五弟心思,这五弟虽然年幼,但脾气最是桀傲难驯,听得这般消息,自是觉得被展昭将自家名头生生压下去一截,他心里如何能够舒服,他既想一人独处,便也由得他了。
这日想着白玉堂应该已然消了气,卢方便派人乘舟绕到后山下,寻上雪影居,请白玉堂回来。
“大爷,大爷,不好了,”卢方万没想到,自己等了良久,等来的却是那仆役气喘吁吁的一句:“五爷不见了!”
“不见了?”卢方大惊失色:“怎么会不见?他明明去了雪影居的!”
那仆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道:“小的在门外喊了半天,也不见五爷搭理,小的怕五爷出什么事,就擅自进了雪影居,没想到根本不见五爷的人影,只在桌上发现了这张纸条。”
蒋平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看向其余三人,道:“五弟去京城找展昭的麻烦了!”说着,将纸条递给卢方。
卢方忙接过纸条,匆匆扫了一眼,果见上面正是白玉堂潇洒恣肆的笔迹:“大哥,展昭明知我‘五鼠’之名,却敢自称‘御猫’,分明欺我‘五鼠’,小弟此番上京,定要展昭去了‘御猫’称号,事毕便归,勿念!”
卢方看毕,不由顿足道:“这个老五,怎么这么鲁莽,那展昭已经被皇上封了官职,官府的人又岂是那么好惹的!”
徐庆抡起大锤,道:“大哥,老五一个人怕是会吃亏,咱们一起上京帮他吧!”
蒋平闻言,小胡子一撇,实在拿这个莽哥哥没办法:“三哥,老五这一去已经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了,咱们再去,岂不是让开封府以为咱们陷空岛倾巢出动去找人家的麻烦么?”
“五弟之举,我看未必不妥,展昭既然已经欺到了我们头上,难道我们还要由着他不成?五弟去给他点颜色,也未尝不可!”韩彰平日虽然话不多,但对白玉堂这个幼弟却甚是爱惜,言语之间便不免多了几分回护。
卢方为难的道:“话虽如此,可展昭毕竟是官家的人,江湖人向来不和官府来往,老五这么找上京城去,实在是太莽撞了,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蒋平一双三角眼溜溜一转,道:“大哥不用担心,以老五那动不动就让咱们陷空岛鸡飞狗跳的本事,他去找御猫,那八成是展昭倒霉。”
“这……”卢方知道蒋平这话是为了安慰他,可此时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大哥不必着急,京城里锦字号的店面和咱们陷空岛的生意都不少,漪月也在京城,给他们消息让他们照看着点,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韩彰也安慰道。
卢方叹了口气,摇头道:“唉,也只好如此了,赶紧让人给京城传信,让他们一有消息就赶紧告诉我。这老五早不知道走了几天了,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
徐庆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见卢方长吁短叹,也不知道说什么,便自坐了一边门上不语,韩彰蒋平在旁劝说半晌,卢方才算是安心了些。
开封府。书房。
已是暮春时节的天气,因为前几日连绵不断的绵绵春雨,而显得甚为寒凉,一身便服的包拯正和开封府的主簿公孙策在书案前不断的翻查着一些宗卷。
半月前户部在每季的例行合帐的时候,发现银库里的几箱官银成色不对,细查之下发现这几箱官银竟然都是假的。这一来立时在朝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算起来这可以说是立朝以来罕有的大案,仁宗赵祯大为震怒,勒令开封府尽快查清官银去向,捉拿盗银之人。包拯和展昭、公孙策细细的将户部大小官员筛筛子一般的查了一遍,最后将目标定在了户部尚书程观泰身上,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还不能请令拿人。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红衣乌冠的少年如风般轻盈利落的进了屋,向两人行了一礼,道:“大人,属下回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包拯一边说着,见展昭发梢微湿,脸色有点发白,忙示意展昭坐下说话,公孙策也连忙倒了杯热茶给展昭。
展昭放下手中巨阙,接过公孙策递过来的茶,却不忙着喝,只端在手里暖着,道:“不出大人所料,程观泰的确是有问题,属下发现禁军里有人和程观泰来往密切,而且每次碰面都十分的隐秘,属下怀疑,失银案的幕后之人,恐怕就在禁军里。”
“禁军?”包拯眉头紧锁,面色似是更凝重了几分,却又沉吟不语。
公孙策却是忧心忡忡的道:“禁军一直是襄阳王爷掌管,若是有问题,岂不是连王爷也难逃干系?”
包拯沉重的点了点头:“没想到此案的牵连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广,不好办啊!”
公孙策也摇了摇头,道:“说到底还是要证据,皇上那边催的紧,我们拿不到证据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展昭微微沉吟片刻,抬首看着两人道:“属下听说,襄阳王爷原本和八王爷一同摄政,皇上亲政以后,他除了掌管禁军之外,基本上便不怎么插手朝廷里的事了,所以在朝廷里口碑不错。此次的案子若是和他有关,那他这些年所作所为便都是假象,用别的事情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自己韬光养晦,借机壮大。若当真如此的话,襄阳王爷此人,不可不防啊!”他轻轻透出口气,道:“这样吧,今天夜里,属下夜探程府,看能否寻找到什么证据!”
包拯原本有些担心,但想到展昭几次救自己性命时施展的武功,轻描淡写的便能撂倒一片人,便只嘱咐了两句“小心”一类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时已过子,原本便如水的夜因为傍晚时下的一阵雨,更是凉意浸肤。
展昭一边在一排民宅的屋顶上提气疾奔,一边在心里暗暗后悔,虽说是知道雨后天凉,但他毕竟久居江南,这汴京城的雨夜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的体会,的确是没有料到会这般寒凉。此时在夜风中奔走,展昭身上那一件夜行衣便不足以抵御这夜风的刺骨了,他只希望能顺利甩脱后面追赶的人,好回去加件衣服。不过,脑中一阵阵眩晕沉闷的感觉和四肢不断涌起的酸软无力,让展昭对自己全身而退这个可能性越来越不抱什么希望了。抬手摸摸怀里藏着的东西,展昭不由暗暗咬牙,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证据送到包大人手上,不然事情就麻烦了。可是,“三馨香”的药力已经在缓缓的发作了,也难怪,以自己的功力,能在一路的疾奔中还压制了这么久,就算是爹知道了也免不了要夸奖一番吧,“三馨香”可是比软筋散还难对付的迷药啊。
想起自己方才中迷药的事,展昭又忍不住苦笑起来。今晚夜探程府,原本一切顺利,在书房的屋顶上守到程观泰回房休息,便溜进程观泰的书房,不惊动任何人的破解了书房里的机关,寻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不料却因为墙上挂着的一幅字让自己失了平日的冷静沉稳。不过是眨眼间的失神,便不可避免的触动的机关,烟雾喷出的时候,自己的心神尚在眼前熟悉的字迹上,结果便是不但中了“三馨香”,还惊动了程府里的人,弄得现在狼狈奔逃。
听闻那人为人最是冷峻不苟,平时与文武百官都不算热络,怎么会亲自写了字再由程观泰挂在书房?骋远侯……会和程观泰扯上什么关系?
在后面追赶的人都不算是高手,若是平时,早已被他甩脱,可是现在……
自己入开封府才不过两月,对方大概没那么容易把自己和包大人联系起来,所以眼下要紧的便是要想办法把证据保住,自己单身匹马,反倒简单一些。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渐渐的近了,展昭屏息静听,来者五人,似乎正是朝自己的这个方向驰来。展昭勉强提气,掠过脚下的小巷,踩上了小巷对面人家的屋顶,足尖用力,向着蹄声的来处迎了上去。本朝虽不似盛唐有严格的宵禁制度,但此时毕竟已是午夜,一般百姓不会在街上闲逛,更何况是骑马疾奔。不是百姓,便是官府中人了。程观泰的人不会只来五人,那么,来者必是路过。自己大概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
脚下的屋瓦已到尽头,长街不远处疾驰而来的五骑已然隐约可以看得清楚,那是猊狻军的军服……猊狻军是百里绝焱掌管的军队……
展昭心口一滞,凝神细望,果然,当先一人银甲黑袍,头上金冠上的东珠随着奔马的一起一伏而剧烈的颤动着,正是百里绝焱。
看着那人奔近的身影,展昭心里忽然冒出了“冤家路窄”四个字,随即,这四个字被一个连他自己都诧异的举动震得随风四散。他的思绪还在混乱中,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自作主张了。
提气。
跃起。
落下。
不偏不倚,落在了长街正中,百里绝焱的马前。
脚下接触地面的实感让他心里一惊,刚在程府发现了这人的字画,不管怎么说,这人现在嫌疑难脱,自己怎么能……?
心绪一乱,气息也跟着乱了,原本就已经蠢蠢欲动的药性发作得又厉害了些,展昭什么都不及想,只觉脑中一阵眩晕,脚下便不由踉跄,几乎软倒在百里绝焱的马前。
百里绝焱也是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路边会忽然窜出来一个人,眼看着便要撞上,百里绝焱当机立断,反应极快的猛力一扯缰绳,疾驰中的“疾风”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几乎没把百里绝焱甩下马来。而“疾风”由于速度太快,带起的劲风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展昭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百里绝焱险险控住“疾风”,总算没有踏到展昭。天色昏暗,他并没有认出展昭,眼见马前跌坐的人黑衣蒙面,只道是哪方作乱的歹人,便暗运真气,翻身下马,上前一把扣住了展昭的脉门,喝问:“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如此装扮,意欲何为?”
展昭本已压不住体内药力,全身的力气都像是水流一般慢慢流走了,此刻被百里绝焱扣住脉门,更是全身酸软,微微抬头对上百里绝焱冷峻双目的同时,手上一软,身边便往前倒。
但就是这一抬首,百里绝焱已然认出了那双澄澈无比的眸子,心里更是大为惊讶,见展昭身子软下,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展昭便毫无抵抗能力的半软进百里绝焱的臂弯。
百里绝焱心头狠狠一颤,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正准备推开展昭,却觉自己的手掌被握住,旋即有什么东西被塞进自己手中。
“事关国体,求侯爷交给包大人……”一丝极细的声音钻入耳中,百里绝焱一呆,明白是展昭以“密音息语”跟自己说话,他心思灵活,立时便猜到展昭是在查案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恐怕还是个比较棘手的大麻烦,否则他绝不敢拦自己的马。
察觉百里绝焱松开了自己的脉门,并且缓缓的握住掌心的东西,展昭心知百里绝焱已经同意帮忙,不由一阵欣喜。虽然他是因为这是国事才答应帮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没有拒绝自己。
证据已经递出去了,那些在暗中窥视的人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眼下要解决的,便是要对方相信自己与百里绝焱的接触只是偶然,并且,不会对百里绝焱起疑心。
他要的,是证据的绝对平安。也是,百里绝焱的平安。
“对不起……”低低的穿过一缕细音,展昭不等百里绝焱明白,便忽然闪电般欺身而上,一招小擒拿手,修长的五指扣在了百里绝焱的颈上。
“侯爷……”尚在马背上的四名骑士见状均是大惊,作势便要抢上相救。
“都退下!”百里绝焱抬手制止了四人,展昭这一举动是出于无奈他自是心知肚明,但心里仍然忍不住冒火。他气得倒不是展昭的无礼,而是他自己在得知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为何没有一丝的防备。
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如此的相信他?
“阁下好身手!”百里绝焱缓缓的道,将握着东西的右手自然的垂下,借衣袖掩住了掌心玄机。“不知阁下拦下本侯是何用意?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本侯大可斟酌着帮衬一二!”
能让南侠展昭如此严阵以待又说出“事关国体”的东西自然是极为重要的,百里绝焱也已经察觉周围有人窥视,想必就是让展昭忌惮的人。
既然已经默许了他的行为,索性便……帮他再演一出戏吧,就当是然儿伤他的补偿,也省得自己一直觉得是欠了他的。
从见到百里绝焱开始,展昭便一直忧心忡忡,既担心百里绝焱不理睬自己,又怕百里绝焱不肯帮忙,而最令他犹豫的还是程观泰书房里那幅百里绝焱的亲笔字画。但是眼下骑虎之势已成,错过了这个机会,证据可能就无法再送出去了,万一自己被擒,整个案子便是前功尽弃,连包大人都要跟着受牵连。万般无奈,他只有冒险一试,况且,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极为信任百里绝焱的。
算准了那些隐在暗中的对手未免事态扩大,不敢在此时现身,展昭微微凝神,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今晚的事,请几位莫要插手。”
“本侯本也没空管你的事,是你莫名其妙冲了出来。你马上放开本侯,本侯便不追究你,让你自行离开。我百里绝焱向来一言九鼎,你可放心!”
“原来是百里侯爷,失礼了,既是如此,多谢放行,告辞了!”言毕,展昭猛提一口真气,身子如急箭一般,急掠了出去,待百里绝焱转身再看,那裹在一身黑衣里的清瘦身形已然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侯爷,要追吗?”身为贴身护卫的落离走到百里绝焱的身边,低声问道。
百里绝焱摇了摇头,缓缓握紧右手,望向那黑沉沉的方向默然不语。
那几个隐在暗处的人在展昭掠走以后便都跟了过去,想到那少年因为劫持的动作而贴在自己后背的微微颤抖的身子,百里绝焱的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微微一窒。
他方才……似乎是有些……不同寻常……
脉门为武者要害之处,以他的功力,本不可能被自己一举便扣住脉门……还有那毫无预兆的软倒在自己臂弯的身子……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吐纳……那甚为反常的举动……
他应该是被人盯上了无疑,不过,以他此时的情况,能应付的了那些人吗?发觉自己惊然是在担心他,百里绝焱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武功不弱,再怎么样,那几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不过,明知自己……却还一个人将人引走,怎么这样的性子?展易玄,你是怎么教他的?怎么教成这个样子?
见百里绝焱立在当地不动,落离忍不住上前低声道:“侯爷,那人可是轻……”见百里绝焱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落离立时知趣的截住了自己的话,转而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百里绝焱又回头看了看展昭离去的方向,只紧皱着眉头道了一句:“去开封府讨个明白!”想了想,又道:“你去看着他!”言罢,翻身上马,率先绝尘而去。
展昭没奔出多远,便觉眼前一阵阵的昏花,脚下发软,气息也越来越不稳。
内力剩下大概就只有不到三成了吧?恐怕是拖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了,可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尽量远一些,至少,那个人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小一点。
一阵骤起的寒风激得展昭打了个颤,同时,也听到了那夹在风中飘过来的隐隐的丝竹管弦弹唱之音,再近几丈,连乐声里那轻浮的说笑声都听得到了。如此时辰,犹自吹拉弹唱,会是什么地方?他念头转过,不远处已然出现一片园子,这般深夜时分,却仍是红灯高悬,香影翩跹。展昭眼睛一亮,此时,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方便他躲藏,看来连老天也在帮他。
不及多想,展昭足下一点,身子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园子里一座小楼一角的阴影,随即几下闪电般的转折,灵活的在廊间檐下穿梭,一个眨眼,便不见踪影了。
暂时甩脱了那些人的追踪,展昭整个人掩在檐下转角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微微吐了口气,身上酸软无力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忽然,不远处的屋子里传出个男人的声音:“宝贝儿啊,来,再喝口,就一口,乖!”
展昭微微一愣,这明明是哄孩子的话,怎么他听着这么别扭。
念头尚未转完,又听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响起:“讨厌啊……嗯……不喝了……不喝……”
展昭只觉脸上轰得一下,热辣辣的烧了起来。他虽洁身自好,胸怀坦荡,但好歹也活了十九年,怎么可能不明白男女之事。只不过,明白是一回事,这样躲在人家窗外偷听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时间,只觉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窘过。
抽身而走的同时,展昭只在心里暗暗叫苦,若是被爹知道自己一时不察中了“三馨香”,又被人一路追着躲进了这烟花之地,怕是要被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