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心归何渡（修改版）》夜敛寒

41、四十一、古玉

　　四十一 古玉

　　思绪越来越乱，很多情景不由自主的在他眼前飞舞，扰得他不得安宁——
　　映月楼里他对自己的百般戏弄，嬉闹调皮，待自己气得欲走时他又追出来帮忙解围……
　　查抄程府时，他与自己并肩作战，却一人缠住多半杀手，只留了两人给自己。在自己向百里绝焱赔罪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挺身挡在自己身前，将自己维护得那般理所当然……
　　自己误会他私窥自己手札时，他气苦委屈却不忘嘱咐自己喝药，一向霸道的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却因为自己的误会躲到园子里淋雨……
　　方才断剑射向自己时，他飞身扑过来，明知与敌动手任何破绽都是大忌，却将后背门户大敞，只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
　　几番被自己气走，却又在紧要关头现身相助……
　　病榻之前，向来被别人伺候惯了的人，却衣不解带的照料自己，端水喂药，没半点疏忽，举手投足皆是细致呵护，眉间眼角只见百般温柔……
　　展昭骤然一惊！
　　温柔？呵护？宠溺？
　　为何白玉堂会对他如此？
　　为何在程府他一怒而走时，自己心底会涌上淡淡的失落？
　　为何当日他问自己与八贤王是何关系时，见他要走，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拉住了他？
　　为何母亲来时，他借故离开自己要忍不住担心他的感受？
　　为何自己与人一向疏离，却对他的关怀这般自然的接受甚至享受，直至今日才觉不妥？
　　不妥啊，是觉得不妥，他们之间的种种，似乎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朋友，兄弟，知己……
　　展昭觉得有些不安，甚至不敢再继续猜测下去，他怕自己一旦想明白了，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
　　纷乱的思绪，搅得展昭一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色渐白，他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展昭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身边的白玉堂早已不见了踪影。展昭一惊，起身推窗看时，却见日上三竿，不禁有几分懊恼，怎么自己竟睡得这么沉，歇了这几天，竟是歇懒了吗？他却不想他重伤初愈，身子尚虚，睡得又晚，此时能够醒来都是难得。
　　匆匆洗涮之后，仍是不见白玉堂人影，展昭不由奇怪，这家伙这几天可以说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怎么今天却又一跑没影了？
　　随即却又是一怔，白玉堂又没有卖给开封府，照顾自己也是为了尽朋友之义，自己凭什么就觉得他应该守着自己？
　　朋友……之义……吗？
　　昨晚折腾了他一整夜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让展昭没来由的烦闷起来。
　　索性穿戴齐整，想要出去走走，不料刚出自己小院的门，就见赵虎提着一个食盒朝这边走来，见了他，便叫道：“展兄弟，正好，白少侠让我给你带过来的早点，快趁热吃！”
　　“虎子哥，”展昭不急着接赵虎手里的食盒，反而问道：“他人呢？”
　　“你说白少侠？”赵虎指指后院的方向，道：“刚才有个姑娘来找他，两人就到后院说话去了，所以才让我把早点给你拿来的，走，赶紧进屋！”
　　“哎，虎子哥，”展昭拉住一径要扯着自己回房的赵虎，道：“我才刚起来，怎么吃得下？你帮我拿到厨房去吧，我想走走，一会去厨房拿！”
　　赵虎想了想，道：“那你可记得吃啊！”
　　展昭微微一笑，道：“虎子哥，你放心吧，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赵虎这才拿着食盒往厨房去了。
　　展昭轻吁了一口气，剑眉不自觉的轻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一起床就心绪不宁，一贯的沉静竟都转为了烦躁，着实让他觉得纳闷。
　　想到刚才赵虎说有位姑娘找白玉堂，心里便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随即又暗暗责怪起自己来，白玉堂风流天下的名头自己又不是没有听过，那只白老鼠红颜知己遍天下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何必在这里庸人自扰！
　　待回神，却又发觉双脚竟将自己带到了后院，不远处的回廊上，白玉堂正翘足坐在廊间栏杆上，身边立着一个如花的少女，明眸皓齿，一袭浅绿的衣裙，生生带出一股清新的感觉。展昭只觉这少女似曾相识，细看两眼，才认出竟是映月楼的漪月，今日她粉黛未施，露出原本清丽容色，一颦一笑之间，便透出了几分灵秀的俏皮来。
　　这两人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清新秀丽，这一站一坐，望之实是一对璧人。
　　展昭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忽然白玉堂回目一顾，展昭下意识的想躲，却已晚了一步，被白玉堂瞧见了。
　　“猫儿！”白玉堂一见他，立时笑开了一张俊脸，冲他招了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展昭却觉心里一慌，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白玉堂，干脆转身就走。
　　“哎，猫儿！”白玉堂见叫不住他，起身掠出回廊，几步抢至他身边，一把拽住了他，道：“猫儿，你跑什么？”
　　展昭淡淡的避开白玉堂的拉扯，略平息了一下自己心情，微微笑道：“白兄在和红颜知己谈天说地，展昭怎好打扰？”
　　白玉堂却并未留意展昭对自己的称呼，只是笑得爽朗：“什么红颜知己，你还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份吧？”
　　展昭不由一怔，漪月是映月楼的花魁，这他是早就知道的，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白玉堂见漪月也走了过来，便笑嘻嘻的将她拉到展昭面前，道：“她是五爷我的义妹，也是整个陷空岛的祸害，人见人怕的主儿，连我四哥那么精明的人，见了她都绕着走。去年这丫头说是出来玩玩，结果玩着玩着就玩到了映月楼里，她这花魁当着过瘾了，五爷可是得画上大把的银子包着她，真是要命！”
　　他说到后面，语气已然很是忿忿了，一边说一边冲着漪月呲牙咧嘴的，仿佛真的很心疼那大笔的银子。
　　漪月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要是舍不得银子可以不花啊，反正想花这银子的有的是，我又没有逼你！”
　　白玉堂被气得差点跳起来：“废话，你是没有逼我，有人替你逼我，要是让大嫂知道了，还不得扒我一层皮去？死丫头，五爷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老算计我？”
　　展昭看着两人斗嘴，这才恍然，难怪漪月会武功，还会易容术，原来竟是五鼠的义妹，想起白玉堂说的“玩着玩着就玩到了映月楼里”的话，忍不住低首一笑，看来这只嚣张跋扈的白老鼠也是有克星的。
　　“展昭一直将姑娘当作风尘女子，失礼了！”展昭说着，微微一揖。
　　漪月却侧身避开，娇笑道：“展大哥这礼我可不敢受，不知者不罪，是我没有说清楚，怎么敢怪展大哥？”
　　“你这傻猫儿，你也不想想，她要真是风尘女子，白爷爷也不好把她带进开封府来啊！”
　　展昭淡淡一笑：“白五爷的性子，难说！”
　　“好你个死猫，没事消遣起白爷爷来了？”白玉堂气呼呼的瞪他，忽然问道：“早饭吃了？”
　　展昭一呆，有点不习惯白玉堂这么快的转变话题，愣了一下，才道：“我刚起来哪吃得下，让虎子哥帮我放厨房了，一会儿回去吃！”
　　“还一会儿呢！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臭猫，白爷爷趁热给你拿回来，你却直接搁厨房去晾着，走，赶紧回去吃！”白玉堂说着，便伸手拉展昭的手，一拉之下，却觉展昭的手冰凉，不由皱了皱眉，这猫平时就有手脚发凉的毛病，这次重伤失血之后，更是厉害，这都快六月天了，还这么冰凉，嗯，回去要和老陈说一声，还是要在益气补血上下功夫。
　　在漪月面前被白玉堂这样拉拉扯扯的，展昭甚不习惯，忙挣开白玉堂的手，道：“我自己走！”
　　白玉堂回头见他脸上已泛起红晕，心知他是因为当着漪月的面，便笑笑，道：“你赶快给白爷爷回房，我去厨房拿粥！”说完，也不等展昭，径自往厨房而去。
　　他这样说走就走，展昭却不好意思将漪月晾在这里不管，只得微微一笑，道：“漪月姑娘若觉无聊，不妨在院中转转！”
　　漪月巧然一笑，忽地眸光一动，盯着展昭胸前惊呼：“咦，这不是小五哥他们家专门传给儿媳的家传古玉吗？怎么会在展大哥身上？”她说的正是那日白玉堂送给展昭的玉佩，刚才因和白玉堂拉扯，从衣领里滑出来了。
　　展昭闻言，只觉如遭雷击，一时间定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耳边隆隆作响。
　　……传给儿媳的家传古玉……
　　……传给儿媳的家传古玉……
　　……传给儿媳……
　　“展大哥？你怎么了？”身子被人推得晃动着，展昭回身，却见漪月一脸诧异的瞧着自己。
　　他勉强定了定神，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只扯了扯嘴角，低声道：“白兄说这玉理气益血，借我带两天，展某不知这玉竟有如此来历，倒是孟浪了！姑娘请便，展某先回去了！”说完，匆匆转身，往回走去。
　　自己不愿猜测不愿面对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吗？
　　白玉堂，我要如何面对你？
　　我又要如何面对我自己？
　　漪月立在当地，瞧着展昭虚浮的脚步，微微叹了口气，这一步她实在不知道走得对不对了。

　　待展昭一路恍恍惚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白玉堂已经等在房中了，见他回来，忙不迭的拉他坐到桌边：“快，白爷爷给你热了的，别又放凉了！”
　　见白玉堂如此细心，展昭心里却更是不知要说什么。
　　“怎么了？”白玉堂便是再迟钝，此时也已瞧出展昭的不对劲了，这猫是怎么了，一醒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还在为莫吹嫣之死而气愤？可是，若真是因为莫吹嫣的事，以他的性子，该深埋心底才对啊。
　　展昭抬眸深深的看了白玉堂一眼，轻轻一叹，解下颈中玉佩，递与白玉堂，道：“玉堂，这玉既是你白家传与儿媳的家传古玉，展某便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白玉堂凤眸之中精光一敛，神色立时变了：“你如何知道？是漪月告诉你的？”
　　展昭苦笑：“如此紧要之事，玉堂怎能瞒着展昭？”
　　白玉堂低下了头，有点心虚的道：“我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展昭淡淡一笑：“这玉意义非同一般，玉堂，展昭不能要！”
　　白玉堂闻言抬起头来，语气有些发急：“猫儿……”可是对上展昭那依然澄澈如水的眸子，他一肚子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了。
　　展昭将玉佩放进白玉堂手中，随即微微侧首，避开白玉堂痴望着自己的目光，低声道：“这段时间，劳玉堂帮了展昭不少的忙，这几天也把你累得够呛，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陷空岛看看吧！”
　　白玉堂听得此言，心头一震，讶然睁大了双眼，望着展昭道：“猫儿，你要赶我走？”
　　白玉堂受伤的语气让展昭顿觉不忍，可是，为了他，却必须忍：“玉堂非我公门中人，这般日日留在开封府里，实在不妥……”
　　“够了！”白玉堂打断展昭的话，一把握住展昭肩膀，一双凤眸里已是风起云涌，紧盯住展昭，白玉堂道：“猫儿，你是要躲我，对不对？以你的聪明，我不信你一点都看不出我的心意……”他本念着展昭刚经历了浮云楼一事，知道这猫表面上似乎虽没什么，但心里必然要胡思乱想，不愿在这个时候让他为难，可没想到这臭猫竟然要赶自己走。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成日的中毒受伤什么的，自己要真的走了，他就算真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折腾。
　　“玉堂……”展昭有些慌了，想要挣开白玉堂的钳制，却敌不过他的力气，“玉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白玉堂依旧紧紧的盯着展昭，语气激动起来：“好，你不说，我来说。展昭，我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要和你共度一生的喜欢！”
　　展昭怔然的望着白玉堂，那双从小到大一向没个正经的桃花凤眸中，此时闪着认真的光芒，望着这样一双眸子，展昭觉得有点微微眩晕的感觉，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玉堂……你我皆为男子……”
　　白玉堂挑唇一笑，笑得极为魅惑：“咱俩从小吃住都挤在一起，我自然知道你是男子。我也知道，你是端方守礼的君子，不过我白玉堂行事向来不问他人眼光，爱了就是爱了，没什么好迟疑的！那些礼教伦常也不在我白玉堂眼里！猫儿，你可以不应我，但是我白玉堂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我会一直爱你，守着你，陪着你，缠着你，决不放弃，除非……”他缓缓俯下身，凑到展昭的耳边，极轻声的道：“除非，你此时就杀了我……”言罢，在展昭耳边轻轻吻了一下。
　　展昭只觉脑中轰的一下，几乎炸了开来，一把推开了白玉堂，颤声道：“白玉堂，你……你……”
　　见眼前的人双眼圆瞪，真真如一直倒了毛的猫一般，白玉堂心里暗暗苦笑，这猫脸皮太薄，自己果然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敛去了唇角魅惑的笑意，白玉堂低垂了眼眸，唇角微微染上了点苦涩：“猫儿，你就如此厌恶我？”
　　听到“厌恶”这两个字，展昭眉头一皱，本能的便觉得不喜，白玉堂的苦涩更是让他心尖发颤，急急的便开了口：“玉堂，我不是……我……”他虽急切，却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说才好，几次开口，终于只是涩然轻叹：“男子相恋，有悖伦常……”
　　白玉堂心里一沉，猫儿果然最在意的是这个，他白玉堂是可以不在意世人眼光，但猫儿端方守礼，如何能够要求他也不在乎？
　　好在，猫儿并不是直接拒绝了他，他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而是，不能如他一般什么都不在意。
　　“猫儿，我不逼你，但我也不会放弃，但是，我要你知道，我方才所言，皆是真心实意，你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我会……等你想明白！”唇角魅惑的笑容，然展昭心神微散，招架不住。
　　展昭慌乱的避开白玉堂炙热的眼神，低声道：“谢玉树一案至今没有着落，这是关系到我大宋江山的大事，此事不了，我……展某无暇顾及其他……”
　　一听便知是敷衍之语，白玉堂心里暗暗好笑，微微倾近身子，白玉堂再次俯下身子，却不再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望着展昭，柔声道：“猫儿，我说过不会逼你，也不舍的逼你，我陪你一起查这案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说完，端起桌上已经晾到适口温度的粥碗，放进展昭手中，笑道：“你赶紧吃早饭，这玉佩，我为你留着，我出去了！”说完，便真的直起身子，出了房间。
　　展昭怔怔坐在那里，看着被白玉堂放在桌上的玉佩，一时间只觉脑中烦乱，却又什么头绪都抓不住。
　　白玉堂是认真的，他瞧得出来。
　　与他日日相对了这许久，如何还能不了解他的性子，平日里虽是笑语轻狂，但真正认真起来，却是一头扎到底的性子，任谁也劝不得。
　　案子总有一天要查清，到时候，却不能再敷衍他了……
　　这可如何是好？
　　手上渐渐温暖的触感让他回神，展昭看着那微微飘着香气的粥，轻轻一叹，终还是不忍辜负了那人一番心意，盛了一勺，喝入口中，满口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