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黏人》陆森屿

1、黑白子

　　楚凤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做相同的梦了。

　　梦里她也和现实一般，是个小孩子——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在和一名身穿白衣的小女孩下棋。

　　白衣女孩叫她，凤歌。

　　很骚。

　　然而更骚的是，原本连棋子都没有摸过的她，在梦里莫名其妙就学会了下棋，还下的有模有样。

　　只可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的棋艺不足以赢白衣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眉目如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味。如果不是手臂和脚腕上层叠的臂钏脚钏，只怕会被错认为是跑出来的道姑。

　　楚凤歌觉得自己这个丞相之女都穿的比她要像个公主，至少自己身上的金玉珠串，一样不少，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竹林悠悠，风穿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的响，漏下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愣是在这寸土寸金、热闹非凡的皇宫中塑造出一片宁静的氛围。

　　感觉好像碧空海并不属于皇宫。

　　那时候闯进碧空海，楚凤歌就觉得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去处，现在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林子这样好看，里面的人也是这么好看的人。只可惜这棋，她从来没有赢过。

　　有点丧气。

　　爹爹不是说过，她已经是天才了吗？为什么偏偏赢不了对面跟她同样年纪的小女孩？皇家果然是卧虎藏龙？

　　“你输了。”

　　最后一颗棋子随着白衣女孩清冷的声音落下，楚凤歌看着自己的黑色棋子，果然已经全线溃败，即便青璃再让她七个棋子，也挽救不回来。

　　“如果最后一个棋子没有落在那个地方，我不会输的！”楚凤歌拍案而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最后一颗棋子落在了别处，你也一样会输。”青璃一面将棋子收回棋盒，一面垂着眼睑淡淡道。“

　　你一向由着性子来，大开大合，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骤然转换会留下多少破绽，而这些破绽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你还怎样翻盘？”

　　又输了......楚凤歌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你这局无过是抓着我的破绽投机取巧，再来一次，就抓不到我的破绽了。”

　　“不了。”青璃摇摇头，“天色近晚，楚二小姐该回府了。出碧空海的路，可会走了么？”

　　楚凤歌回头一看，可不是？竹林间，已经染上一抹幽幽的夕阳余晖。再迟上一刻钟，约莫着姐姐也该从女帝的宫里出来回府了，两姐妹说不定还会在宫里遇上。

　　姐姐虽然允许她来宫里玩耍，却不允许她靠近着一带的，被她发现，免不了回去挨爹爹一顿揍。

　　这父女两个，一条心的，不就是仗着自己为女帝做事么？

　　楚家和君家世代有约定，君家的每一任君主上位的时候，楚家都会从本家派出一个有才能的人去辅佐，就像楚凤歌的爸爸辅佐冥帝，楚凤歌的姐姐辅佐音帝，楚凤歌辅佐的，应当是音帝的妹妹——澜沧公主。

　　“我......还记不住路。”楚凤歌微微扭过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再多几日，或许就记住了。”她的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因为底气不住，都往这边跑了一年了，还是记不住，怎么有勇气说以后就记住了。

　　碧空海里全是竹子，但这些竹子并不是随随便便种的，实际上，碧空海就是一个超级大的法阵，要不楚凤歌也不至于走不出去。

　　她并非修仙的人，这些法阵千变万化，她一个凡人怎么走的出去？

　　所以这一年来，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要敲碧空海朱红色的大门给青璃发信号让青璃过来接她，青璃有一头很大的狮子宠物，即便青璃听不见敲门声，那头狮子也一定能够听得见。每次走的时候也是青璃送她出去，一年三百六五天，抛却刮风下雨，两个人相对的时间居然也有很长。

　　“送你出去。”青璃已经将棋子尽数收好，“碧空海不同其他宫，这里随处都是法阵，如若不能确认自己能够记住路从间隙间绕过去，最好还是让我来接你。你要知道，平安闯进碧空海的运气，可不会再有第二次。”

　　“其实我那天是追着一个白衣的公子哥儿进来的......”楚凤歌嗫嚅道，眼尾小心翼翼地瞥着青璃，“你的碧空海里面，有白衣的公子哥儿么？可帅了......”、

　　“不曾有。”青璃淡漠道，“或许是这林子里面的鬼魂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自己魂器浮屠zao fan的叫骂声：“本公子这么帅，哪里像鬼魂，哪里像！”

　　再说了，那时候可是你自己派我去接这个小鼻涕虫的，别说我记不得了，老子记得清清楚楚的，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平平安安”地闯进碧空海不缺手断腿的？不存在的！碧空海要是这么容易闯，谁都能进来的话，君青璃也不会在这里。

　　看到楚凤歌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恐惧，君青璃忍不住悄悄的笑了。小孩子，尤其是一点武艺都不会的小孩子，哪有不怕山精野怪的——“真的吗？”

　　“什么真不真？”君青璃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碧空海里面有鬼怪这件事情......真的吗？”

　　“怕么？”她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起来。

　　“自然是怕的......”楚凤歌身体弱，自幼长在深闺里头，别说传说中那模样骇人的鬼怪，就连老鼠都没有见到几次，就怕把她吓着了，吓病了。

　　“怕你还来这里？”别以为君青璃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碧空海的，有鬼，有疯子，是弃妃居住的地方。

　　——智障吗，东陵两代女帝，哪里来的妃子？！

　　楚凤歌这回沉默了许久，才回过头说：“我怕你一个人寂寞。”

　　寂寞？“你想多了。”

　　“算我想多了吧......听说澜沧公主殿下也是道行高深的人，寿与天齐，可是我才是个普通人啊，你说我陪了澜沧公主几十年之后又离开，她......她会不会感到寂寞？”

　　夕阳底下，楚凤歌的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内心高兴，还是被她一身红衣映照出来的血色。君青璃知道楚凤歌对澜沧公主有别样的感情，每一代楚家的人都对君家的君主效忠，彼此之间除却君与臣，那样的忠诚，只怕能比得上恋人。

　　“三句话离不开澜沧公主，你见过她了么，就这样痴心？”

　　“胡说！痴心才不是这样用的，爹爹说过了，以后我就是澜沧公主的‘影’，我们两个人既是君臣，也是相伴一生的挚友，谁也不能背叛谁。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澜沧公主殿下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我迟早要见到的，迟早。我一定要辅佐她，建立一个东陵史上最大的太平盛世，比现在还要繁华！我要让全天下都记得她的名字！这样.......”

　　楚凤歌垂下眼睛，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这样，即便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了。”

　　“别人记住的是澜沧公主的名字，又不是你的，你怎么就这么知足？”青璃不解地看着她。

　　“记住君，不就好了，臣子不重要的，像我这样体弱的臣子，像残烛一样发挥出最后的余热就可以去死了。”

　　青璃犹豫了一阵子，最终嗤笑一声：“你连棋都下不好，天下是更加大的棋盘，而且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回头，你将如何办？你将要怎样辅佐澜沧公主？”

　　楚凤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明天起，我会跟你好好学棋。”

　　夕阳的余晖从竹林间的间隙钻进来，照的一部分竹子的下半部分都是淡淡的金红色。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施施然走在竹林间，白衣的姑娘清冷，红衣的姑娘虽衣着鲜艳，脸上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像是久病之人的脸色：“我真怕我活不到能见到澜沧公主殿下的那一天......”

　　辅佐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至于上升到终极愿望的地步吗？“愚忠是罪。”

　　“咸鱼也是要有梦想的。”楚凤歌一脸坚定。

　　青璃扶额：“随你去罢。”

　　这姑娘果真是傻得可以的，世界上谁都可以感到寂寞，唯独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可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想要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必须要承受皇位带来的责任和孤寂——

　　澜沧公主，应当一早就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才对。

　　楚凤歌回头看了看她，依旧一脸云淡风轻恍若看破世事的样子。

　　欲言又止。

　　低下头继续跟着青璃往前走，耳边尽是青璃臂钏和脚钏上小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大漠里头驼铃悠悠的铃声，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

　　等到快要出门的时候，楚凤歌回过头来：“我今年六岁了。”

　　青璃依旧不咸不淡的应道：“嗯。”

　　“爹爹和我说，新年的时候，音帝会带着妹妹澜沧公主殿下来我家里拜年，然后......”

　　楚凤歌垂下眼睛。

　　然后两个人会好好的联络感情，“或许过完年后，我就没有机会再来碧空海陪你了。”

　　“那便不陪吧。”青璃已经转过了身，伸手做了个回见的手势，右手臂钏上的铃铛随着举动叮叮当当的响，“大门就在那里，外面没有人，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上门。”

　　她打了声唿哨，那头雪白的狮子便从林子中央冲出来，在她面前平顺的跪下，等青璃踩着它的爪子爬上去。

　　直到一人一兽两道雪白的影子消失在竹林深处，楚凤歌才慢慢的出了门。

　　——青璃她没有心的。

　　不会开心，也不会寂寞。

　　早该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今生。前世君青璃是君，楚凤歌是臣。
今生楚凤歌是君，君青璃臣。
推荐夫人于欢的文《江山不及美人俏》
女帝有言:江山美人，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