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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独坐幽篁里,东风飘雪,庭外杏深。

      你一言我一语,哪里像君臣,倒像是多年旧识。案上一琴一炉,没有温酒,没有弹琴,火烧正旺,映在墙上影影绰绰,恰恰盖下了宫宅的庄严肃穆。

      为人者,饶是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照样谦如君子、清静淡泊。上圣御人,也会对淳厚敦朴、不贪富贵的人寄于所思。这就好比忌霞殇和弃天帝,交谈不仅仅只是交谈,而在察言观色——

      我将要侍奉的是谁,我的臣子又如何。

      方才言毕,氛围便持续僵持。

      松烟制作的墨块被一一放置在石头刻成的砚台上,适合一年四季濡笔作毫。弃天帝的手形骨络分明,按在刚铺的宣纸上,来回游走,竟然会有一种旖旎感。

      他微低着眸,似笑非笑,顿时就像个儒生,优雅从容,哪里是坐享河山之主。忌霞殇自问看过百遍千遍,可那些都是自己的举止,日夜端坐在白石山麟,日夜起承转合,书去浮躁。

      这是逸踪门人的习性,唇齿尽墨,深入江湖,又忘于江湖。

      然而此时此景,面前的男人何尝不是领袖如皂,骋怀快适。

      弃天帝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了然,缓缓上前,站在左侧,“王,清水适当,目前为止,清水只有在那坛壶中,您是要喝,还是要用?”

      弃天帝观视着宣纸的质地,不答反问,“井水、泉水,也有讲究,你怎么能确定它们适用?”

      “好墨研时细润无声,差墨研时却粗糙,一试便知。”

      忌霞殇笑得温和,又谦恭,谁也不会因他的细致要求气恼。弃天帝眉眼一舒,手一伸,这就拎壶倒水,刚好三滴,力道不轻不重,及时敛收。

      澄澈的水意渐渐晕开了,执墨研磨也有讲究,就拿忌霞殇来说,以垂直推拉前后磨的方式进行,徐徐缓缓,重按轻转。

      墨相就像众生相,一回正一回恶,浓淡不匀。俗话说三五纸、满口书法,不如跃然纸上。一个人多有文气和才气、以及雅气,看他罄露在上面的脾性便知。

      弃天帝即便今朝不含法力,也不是个莽夫,俊容一暗,嘴角一深,这就能看出实虚百态。他的手下,借打溅的水意湿了半边,隐约浮现纵横的线条,可见,还有秘密藏匿得更深。

      忌霞殇偷眼窥视,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无语。

      明明是一幅完成的作品,还需要多此一举。看那下笔劲道,细腻完美,驱心若游丝之缳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如松,如山。他叹这种绰绝之景,叹余再视之,微微一愣。

      弃天帝适时开口,“忌霞殇,你可知自从你当了质子,就是吾南襄人了。研墨之兴,向吾宣示忠诚,何其妙哉?”

      忌霞殇欣然,“两国联盟,有利无弊。”

      弃天帝点墨沾纸,对着原有的痕迹勾勒,“吾确实要借鉴贵国,信仰神明不是坏事,设立祭师之位便是开端,从此大小祭祀逐渐大兴。”

      他一句话道出原委,忌霞殇讶道,“您为何对我如此信任?”

      “信任?”弃天帝摇头,“非喜,何来信?”

      忌霞殇微微鞠躬道,“既无信,恐无法胜任。”

      弃天帝冷冷一笑,“不流于狂,不失于怪,不落于俗,不耽于野,是书法之境界,而你的境界又是如何?”

      忌霞殇坦然,“我实话实说。”

      弃天帝悠悠道:“不怕吾杀了你?”

      “王的侍卫门外房梁暗处皆有,若要取我性命,何难?”忌霞殇要真的论起口舌功夫一点都不差,只是不擅勾心斗角,过于老实,常被他人钻空子陷害。

      弃天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道:“吾只准你同意。”

      上位者的眼神冷冽如刀,霸道的语气容不得拒绝。忌霞殇不再多话,低下头拱手作揖。

      只不过,还有顾虑。

      他欲言又止,虽唇隙中未泄只言片语,叹息却沉重,响在耳边,起起伏伏。以此种小调作伴,书墨之举也变得行云流水。

      弃天帝的后宫不养闲人,孤迥独立,就如他的字迹,天下地下独此一家,谁也仿效不成。他毫无拘束,还心思深沉,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根底,况且,妄论不会带来好结果。

      忌霞殇心中有数,不再研磨的手拿起缀在腰后的新名御风扇,回到原地垂首轻摇。

      弃天帝头也不抬,“有话直说,好听的,吾会听。”

      “哈。”轻轻一笑,忌霞殇诚问:“若没看错,上面所绘乃北歧国境。”

      “既然是互利关系,知之认之不无不可。”弃天帝不急不慢。

      忌霞殇沉吟道:“王与其说是无意,倒不如说是故意让我看见。”

      “君子藏器,以手写心,常闻忌霞殇拥有两把名器,若吾之用意,可以引出你的杀意,吾很乐意见。”毫水干了,笔尖还离宣纸一寸,弃天帝却迟迟不落。

      “忌某惶恐。”忌霞殇头皮一竖,知道对方话里有话,留个心,也留了个活路。他甚至忘记再称“臣”,背脊一凉,好不可怜。

      弃天帝敛眸细睨他的模样,一双异色瞳倒映着金蓝双彩,熠熠生辉。尽管如此,他们之间还是没能咄咄逼人。一者,弃天帝不屑为之,更不是气盛喜凌的骄人,二者,忌霞殇太过温文,凡事先想前因。

      弃天帝不由陶然,短暂的相处,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柔和之态。这就像揭盖拎出了炉心,看出其中究竟。

      “那么,回到正题。”他的重点依旧没有偏离。

      忌霞殇苦笑,额前沁出薄汗,跟不受控制似的,越淌越密。他如实道:“多谢王厚爱。”

      “存疑质疑,吾有不疑处,你也不一定不疑,那便随意。”重现眼前的国境风貌震撼人心,一角一落都有标述,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北歧尘封荡雅,风行水上,成一派气象,是与南襄毫不相同的优势。

      然而从古至今弱肉强食,春花入梦白云苍狗,迁变无定。弃天帝有他独特的处世格调,支起下颌慵懒优雅,还顺带欣赏了一遍忌霞殇虽在揣磨又不敢怎么揣磨的敏锐感触。

      忌霞殇仿佛有了感应,耳朵竟像小动物般动了动,浓密的睫毛一颤,颤出了足够令人心驰神往的弧线。弃天帝的目光微一顿,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玩着由细竹管所制的毛毫,活在自我的世界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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