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方昭轩

7、第七章

　　“你们在做什么？”沐梵尘大步上前，待看清景礼赤脚站在水里，被水打湿的衣裙和发丝贴在身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对着天木道，“我将她交给你，是让你授业解惑，可不是如此这般浪费时间来玩闹的。”

　　“沐掌门，这不关天木师兄的事情，是景礼因这美景起了……”

　　“够了，景礼姑娘，入了天门便要遵循我天门的规矩，这不是你之前呆的花街柳巷，还有这身衣服，明日起请你换上天门弟子统一分配的衣物，那些不必要的坠饰，也请你一并收起来。”

　　“师父，天木知错，请责罚。”天木上前一步，挡在景礼身前。

　　“去天和堂领罚吧，”沐梵尘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景礼，“你也一并去。”

　　“是。”

　　“是。”

　　饶是景礼的心理素质再强大，也被沐梵尘这一顿直白的说辞说的脸色青白，她本以为只要她身正，那么那些流言便伤不到她，可眼下……

　　“景礼姑娘，师父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师父在课业上一向对弟子们要求严格，方才，我们确实触犯到了师父的底线。”等沐梵尘拂袖离去后，天木转身，看着低头不语的景礼，只能出言安慰，师父刚刚那番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了。

　　“天木师兄，实在抱歉，是我连累你了。”接过天木递回来的玉笛，景礼低头见自己一身粉衣，敛去了眼底的不服气，有何大不了，回去换了便是。

　　“没事，我们走吧，我先带你回谷换一身衣服，然后再一起去天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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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衫，景礼跟着天木来到天和堂，将景礼送到前厅，天木便往后院去了，站在院子里，景礼四下张望着。

　　“你就是景礼吧？”

　　随着声音转身望过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严肃妇人，景礼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这妇人自进入前厅便一直打量着景礼，对上景礼的目光，不怒自威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我是这天和堂的堂主天薇，方才掌门已将情况告知于我，跟着我来吧。”

　　作为天氏一族旁支的后人，天薇自然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天女归来的消息，只是一下子出现了五个确实让人措手不及，依照沐梵尘这些年的寻找和对天女的宝贝，这番找到了，不仅没有呵护起来，反倒送过来责罚？饶是活了百年的天薇，也看不懂沐梵尘在想什么了。

　　“虽然你可能是天女转世，但是进了这抚仙谷，便要遵从这里的规矩，只是念在你初犯又是新弟子，这责罚也不会太重。”

　　“景礼想知道，景礼是触犯了天门的什么规矩呢？”景礼站在天薇面前，脸上是不卑不亢的微笑，如果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哦？天薇挑眉，看着面前的姑娘，不像，这性子和他们那位天女倒是天壤之别，他们的天女啊，永远都只会将委屈吞进肚子里，尤其在沐梵尘，从不曾反抗，而唯一的那一次反抗，竟是以那样的代价。

　　天薇叹了口气，天女早晚都会回来的，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面前这个姑娘，着实有趣，顺从的外表下，倒是有一颗不愿受摆布的心，这样的心性，在天门，好也不好。

　　“蔑视天门的纪法，仅这一条，不知道景礼姑娘服不服气呢？”天薇倒是想看一看面前的小姑娘，会不会沉不住气被她逗得跳脚。

　　好大的一顶帽子，景礼差点没忍住要被气笑了，是她不好，忘记了这里是天门，人人都该古板无趣，就像沐梵尘说的那般，这里不是她原来呆的花街柳巷，所以活该受罚。

　　没有想象中的跳脚急红了脸，天薇盯着景礼，竟然还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只不过那笑意闪的太快，未待天薇回味，只听见景礼恭敬的声音。

　　“谢谢前辈解惑，以后景礼定当努力学习天门纪法，争取再不犯错。”

　　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人儿，天薇倒是想看看那敛下的眉眼里面，是否真的如她的行为一般顺从，有意思，天薇决定若是这姑娘不是最后那位天女，她定要讨过来收她为徒，她喜欢这姑娘的性子，这诺大的天和堂，她也该收收徒弟来热闹热闹了。

　　“去偏殿门口领罚吧，三个时辰后才可起身，今晚你也没有晚膳，结束之后直接回去休息便好。”天薇看了看这天色，虽不至下雨，但是晚间起风的时候还是冷的，这姑娘据说还没有武功底子，看着身子也薄，这次怕是要吃苦了。

　　在软垫上规规矩矩的跪好，景礼垂下眉眼，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前是她疏忽，这一次的皮肉之苦，便是一个教训，这三个时辰，她只能硬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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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罚的是不是太重了？你就没想过，若她真的是兮儿，你这样做，不是让她更怨恨你吗？”此时天薇和沐梵尘正坐在殿内品茗，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景礼跪在那儿的背影。

　　沐梵尘的目光落在景礼身上，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竟有些后悔，只是一言出，他也不好反悔，不过景礼前脚到，他后脚便也跟过来了，他想不明白，同样身上都有兮儿的气息，为何另外四位姑娘不似她这般不省心，只有她，看似乖巧配合，实则太有自己的主见，行事处处毫无顾忌，所以这次责罚，他也想让她明白这里的规矩，那般任意妄为，是天门不允许的。

　　“兮儿已经怨恨了不是吗？”沐梵尘脸上是苦笑，似是想到什么，眼底的空寂蔓延开来，“她没回来的时候，我一心只想找到她，只是这两日我在想，找到她之后，求得她的原谅，怕是比找到她还要难。”

　　如不是那般怨恨，怎可能以死来解脱，若不是恨极了他，又怎会连死都拒绝和他一起，耗尽最后的修为，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与他一处。

　　“那丫头看着温顺好说话，倒没想到决绝起来也可以那般心狠，为了不和你死在一处，硬是逼得自己魂飞魄散，所以你要想好，在兮儿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动用些手段抹去她之前的记忆，你们重新开始。”情字一字最是伤人，当年天薇看着这师徒二人一路走来，落得个一死一生不如死的下场。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等天族圣物净化好，便能知道这五个人中谁是兮儿的转世。”

　　“对了，说到这个，外面那个姑娘倒是和我投缘，若她不是最后的那个，你便做个人情，让她来我的天和堂，好多年没收徒弟了，我准备收一个玩玩。”

　　“可能，你会失望了。”沐梵尘倒是没想到天薇会开口向他讨人，这让沐梵尘之前心底预想的猜测又倾斜了几分。

　　“难道？”天薇又看了看外面的那个人儿，单从相貌上来看，一点也不像，若是硬要说，可能眼睛有点像？但还是有点牵强。

　　“现在也只是猜测，只是我和祭司，都有这个感觉，你虽是天氏一族的旁支，但也是天族一脉的人，眼下你居然也觉得和她投缘，这些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便可能不是巧合。”

　　这……天薇喝了口茶，虽然找回天女她应该很开心，但是几百年过去，难得有她能看得上想要收做弟子的人，却……

　　“看到你这番笃定的样子，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天薇叹了口气，她自然不会夺人所爱，即便她有心，沐梵尘也不会允许，“此番回来，你倒是变了很多，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提醒，趁着现在她还没有前世的记忆，你应该多花些功夫在与她培养感情上，毕竟前世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这一次重来，还是可以提前让她对你产生好感的。”

　　当初天女以死相逼，沐梵尘亦是散了一身修为，自断心脉想要和她一同赴死，只是天女也是个决绝的，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与沐梵尘同死，混沌之后，只剩下弃了肉身散了修为的沐梵尘在原地。

　　在那之后，支撑着沐梵尘活下去的，便是找寻天女的希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存在就只剩这一个目的。

　　天薇不知道沐梵尘是经历了什么可以五世都带着记忆转世投身，只是从那以后，一向心系天门心系天下的他从此变了一个人，除了和天女踪迹相关的事，其余什么都不再过问。

　　“此次有五个人可以点亮天灯，虽然我们有猜测，但并没有完全确定……”在圣物净化之前，沐梵尘不敢轻举妄动，就因为那一点万一，他怕选错了人，日后兮儿回来会怪他。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也罢，这圣物净化也没多少日子了，几百年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几天。”天薇抬头看了眼窗外，略带担心道，“这天色突然就暗下来了，怕是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这姑娘得要遭罪了，你确定不要破一次规矩吗？”

　　沐梵尘不说话，但是落在景礼身上的眼神带上了担忧。

　　“她可没有功夫底子。”天薇又加了一句，折磨在外面那姑娘的身上，心疼的还是沐梵尘自己，她搞不懂这男女之情，为何总要如此折腾。

　　“我自有分寸。”冷静下来之后，沐梵尘也在反省自己今日的脾气是大了些，只要遇上和兮儿相关的事，他就很容易变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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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惊雷，让沉浸在心事中的景礼猛然回神，要下雨了。

　　近两个时辰滴水未进，景礼跪在软垫上的腿脚早已没了知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小小的她跪在大雨里，任由豆大的雨滴砸落在身上，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可是那紧闭的房门，却从来没有开过。她不死心，嗓子哑了，幼小的身子攀着房门一下下敲着，乞求着，许是被她敲得不耐烦，里面终于传来声音，是透进骨子里的淡漠，“你回去吧。”

　　在景礼倒下的前一秒，沐梵尘终于没忍住冲进雨里，将要倒下的人儿抱进怀里。

　　迷糊之间，景礼扯着沐梵尘的衣襟，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落下，“终于开，开门了是，是吗？快，快，快随我去救，救，救，救救……求求你…求求你……”

　　最后一个字说完，景礼便失去了知觉。

　　断断续续沐梵尘听不出景礼究竟在说着什么，抓着沐梵尘衣襟的手松开，景礼晕了过去。

　　沐梵尘皱眉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景礼，自他抱她回房间，天薇给换了身衣服后，这人儿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眉眼间却一直揪着，可能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就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没太大事情，你不用担心，那驱寒汤方才也喂了，淋雨的时间不久，没大碍。就是她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都快哭成泪人了，不知道到底梦到了什么。”天薇用手帕爱怜的给景礼轻拭着泪水，抚着她的眉头，想要为她驱散梦魇。

　　“她刚才的呢喃也是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我想，和她之前的经历有关系吧。”如果他能早一点找到她把她带回来就好了，那些年辗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想到这，沐梵尘又多了几分心疼。

　　“今天就让她歇在我这吧，这个样子，也不方便回去。”

　　“也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歇息吧。”

　　“你一个大男人，哪有我来照顾方便。”天薇摇了摇头，沐梵尘这会倒是嘴硬起来了，方才是谁说不确定所以要保持距离的？“这样吧，我先去收拾下，待我妥当之后就来替你。”

　　天薇离去后，沐梵尘来到景礼的身边坐下，睡着的她还在小声的啜泣，那模样，只是看着，便让人揪心。

　　终于，沐梵尘没忍住伸出手，将景礼抱在怀里，一只手在她身上轻拍，柔声哄劝着。

　　前世的他碍于和兮儿的师徒关系，对她，总是太过疏离清冷，对于她屡屡示好和靠近，沐梵尘都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哪怕，他已动心。

　　在那一次可怕的失去后，这找寻的五百多年，每每午夜梦回，梦到他的兮儿时，他总会毫不犹豫将她抱进怀里祈求她不再离开，可是梦醒之后一室清冷，反复提醒他，那些年的坚持，错的有多么可笑。

　　现在怀里的温软是真实存在的，沐梵尘眼眶微湿，又收紧了怀抱，似乎想要把景礼揉进胸膛。

　　兮儿，真的是你吗？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天薇站在门口看到相拥着的两人，抬起的手又放下，罢了，给他们多一点的时间，她晚点再过来好了。